清晨,天空呈淡蓝色,西北角上还隐隐约约地浮着几粒星子。

    风有点儿凉,使王曼媛走出家门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她回头看了看女儿,只见她脸色发青,表情如路人般的木然。

    母亲轻轻地问了一声,「觉得冷吗?」

    白妮妮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似的,往前疾走两步,像是要逃避什么。

    母女俩的手中都拎着简单的行李,她们要搬去别的地方居住。

    在她们身后,那幢灰色的三层小楼依然气派地屹立在晨曦之中,默默无声地目送着女主人悄然远去。

    爬满了墙壁的藤蔓随风起舞,青黄交半的叶子飒飒作响,有如一阵阵叹息-

    5-

    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四日,农历九月廿一,霜降。

    白妮妮的病症越来越严重。

    她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说话,不笑,不动,彷佛除了心脏还在跳动之外,四肢百骸都已麻木僵直了。

    她的脸颊一天比一天消瘦——与之相反的,是肚子一天比一天隆起。

    王曼媛想叫她去医院把胎儿打掉,可话到嘴边却怎么着也说不出口。

    实际上王曼媛早已萌生死意,令她下不了决心的,就是白妮妮。

    她坐在床沿,怔怔地看着女儿,心想,也许那未出生的孩子能带给女儿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吧!

    窗外,深秋的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但总是不停不歇-

    6-

    那一天是立冬,中午,雨难得地停了。

    大马路上浩浩荡荡地涌来游行的队伍。

    他们簇拥着几辆「大解放」,跟着车载高音喇叭齐声吶喊,「我们既然要造反,就由不得你们了!我们就是要把火药味搞得浓浓的。爆破筒、手榴弹一起投过去,来一场大搏斗、大厮杀!」

    他们经过白家公寓——那座灰色的三层楼。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身穿开司米毛衣的女人正在打开公寓的大门,然后走进去,把门关上。

    四周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女人似乎又听见了熟悉的钢琴声,还有女儿的咯咯娇笑声。

    她静静地走上楼梯,一步一步,从容不迫。

    最后她来到天台,举目望去,天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尽是翻翻滚滚的云,风很疾劲,将她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