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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道大爷一拍腿,“害啦害啦!“

    “道大爷,咋啦?”

    “春生,你真不知道?”

    “啥?”

    “挨饿!”

    “挨饿?”

    “春生呀,人都饿的走不动路,牲口瘦的皮包骨,站也站不住啦!你想,七、八十里的大碱滩,你咋的走出去?”

    “道大爷,离开学还早哩。我想——”

    “想啥?”

    “既然我爹不在城里,再说,我离开家也整整一年了,也想你们哩。道大爷,干脆,我们爷孙就住在一个屋里,一边跟你说话,一边等我爹——”

    “呃——呃——”道大爷猛地打了一阵噎嗝,“傻娃娃呵,住下来?住下来等死吗?不行!天一亮,你就走!”

    “道大爷,为啥?”

    “你没看见,搜粮队十天半月就来搜一回。这次一搜啊,怕是剩不下几颗粮食喽!春生呀,劫数到了——”

    道大爷垂下头。

    扫帚星怪异的亮光照在他脸上。

    面色灰暗,颧骨高耸。

    脸上,再也没有了飘逸爽朗的神态。

    心中至高至大的道大爷,仿佛一尊破败的泥塑木雕,颓废在炕上。

    浓重的惆怅和酸楚袭上我的心头。

    突然想起来,挎包里还有满满一包苹果和饼干。

    我从肩上取下挎包,把苹果和饼干一起倒在炕上。

    “道大爷,”我用手搓干净一个苹果,“你吃——”

    道大爷厉声说:“留着!”

    “道大爷,这是专门给你买的!”

    “留着!天一亮,你就走!还不知道挎包里的东西够不够你吃出大碱滩?”

    “道大爷,我真不想走,你们咋做哩——”

    “春生,听道大爷的话!”道大爷低声沉喝。

    我没有再说。

    很长时间,我们只是相坐默望。

    门外,飘着森白的光。

    根本就不是月光。

    “道大爷,”我下炕走到门外,指着天说,“你说扫帚星过了河,镇番人不得活,有没有根据?”

    道大爷走出门,神秘而又畏惧地望着那颗扫帚星,“春生,你知道它是啥?”

    “彗星吧!”

    “不,不是彗星。半年前它就来过几次,今个又来了。春生,我想了又想,它就是传说的那颗太虚星呵!”

    “太虚星?”

    “二十年前,我师父就说过,太虚生,地不宁,千村荒,万户亡。当时,我问师父,见没见过太虚星,师父说从没见过。后来,我在一本古书里看到——”

    “道大爷,书里咋说?”

    “书里说,岁在乙丑,太虚出东方,飘然逸然,信步天庭,过银河,跨牛斗,神圣掩目,众生荒亡……”

    “道大爷,还有啥?”

    “太虚者,道之所化生也。宇宙之初,道化为二,一为太极,一为太虚。太极生而有万物。唯太虚冥冥渺渺,似物非物,还说,人乃至大之物,万亿粒子相聚成形。太虚一出,微粒化虚,复归于道。春生呵,按书上说,太虚星出世,众生死不得死,生不得生,走不得走,留不得留,直要把身体发肤皮骨筋r虚化耗光,万亿粒子散发殆尽,放出灵魂,方归太虚……”

    “道大爷,那本书叫啥?”

    “只有几页纸——”

    “还在不在?”

    “烧啦!当时又不信,又怕。就烧了。”

    “那太虚星究竟是物非物?”

    “不知道!”

    “也许是哪个古人故弄玄虚哩!你不是说天一于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哪有太虚一说?”

    “春生,一开始,我也不信。可你看看,先是反瞒产私分,后又是灭火封锅,这火一灭,锅一封,众生可就真是死不得死,生不得生啦!唉,春生,这都是劫数,都是劫数,怨不得天,怨不得地——”

    “道大爷,我就不信劫!”

    “娃娃,你还小哩。人世之事,皆由天定,你没经过,咋能知道。道大爷今个,把一辈子想的都说给你。怕是明个一别,我爷孙再也见不到面了。用不上多少天,道大爷就化归太虚,只能在冥冥之外保佑你了。”

    “道大爷——”

    “不要说,不要问!”道大爷说着,扭身进了屋。

    一会儿,拿来一本破书。

    扫帚星白森森、y惨惨的光照在书上。

    道大爷翻了一阵后,一字一顿念道:“凡天道人事,冥冥之中皆有三元劫数。三元者,上三元,中三元,下三元。一万五千年为一元,一元运五会,五会运六劫,五百年一遭九宫运气。天地人间都难逃此劫数。

    “子丑二辰,天地开辟,人物尚无,到寅时,九宫才与三元相会。

    “上上元正交寅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静定,日长夜短,人生毛角,寿延千百岁,不争不分,人物浑浑,此太古人也。

    “上中元正交卯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主静,天道行授,人身长丈余,寿延千岁至六、七百岁,营巢x居,无衣无食,此上古人也。

    “上下元正交辰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正动,水火用事,人身长丈余,寿延六百岁至三、四百岁,有母无父,物产始分,此中古人也。

    “中上元正交巳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正动,生识生知,人身长八、九尺,寿延一百三十岁,地平天成,五伦始判,此守息人也。

    “中中元正交午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极动,百物俱备,人身长五、六尺,寿延百岁及七、八十岁,有名有利,巧变百出,此奔波之人也。

    “中下元正交未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乱动,百物消乏,人长四、五尺,寿延五、六十岁至四十岁,嗔贪迷恋,礼乐丧失,此沉迷之人也。

    “下上元正交申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不正,天文无度,人长三、四尺,寿延四、五十岁,百事j贪,并无法纪,此遭劫之人也。

    “下中元正交酉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乱动,星斗散沉,人长三、四尺,寿延三、四十岁,衣食颠倒,寒暑无时,此鬼形之人也。

    “下下元正交戌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将灭,日月无光,人长二、三尺,寿延二、三十岁,犹如一狗,多黑少百,此蝼蚁之人也。

    “至亥时,则三元气绝,只有支辰余气连络不绝。至子时,则一气又生,y阳定位,星斗生光,复返原始。丑时转运,三元会辰,再生圣人,治化世界。

    “一万五千年为循环之数,周而复始,五百年乃三元运会之劫数……五百年三元定数,其中或三百年一变,应群煞兆乱,都是国运人事的劫数呀……”

    。。

    荒情(2)

    2

    我睁开眼。

    挎包放在头前,苹果饼干都装在里头。

    挎包上,平平正正摆着一张纸。

    遒劲的小楷写着:“春生吾徒,敝师难送,散于今朝,聚于来宵,茫茫碱滩,切勿畏怯,慧儿助汝,快去快去!”

    我怔怔读着,在炕头呆坐一阵,直到天光大亮。

    背上挎包,走出柴房。

    在街上抬头望天。

    扫帚星早已隐去。

    太阳还在。

    突然,从东边的街门里,跌跌磕磕地撞出一个六、七岁的女儿来,两条小辫子上下飘舞,与胸前晃动的玉锁交相呼应。

    “春生哥哥,春生哥哥——”她惊喜地摇着小手,叫声那么清灵、那么虚幻,仿佛从虚空中传来一样。

    “噢——玉锁儿,玉锁儿!”我兴奋地向她迎上去。

    玉锁儿费了好大劲才在我面前站下来,布满血丝的大眼痴迷地瞅着挎包里露出的苹果,不停地抿着干裂的嘴唇。

    她仰起黑黄的小脸:“春生哥哥你吃了没呀?”

    “玉锁儿——”我抖着手,掏出一个苹果塞到她手里。

    她把那个苹果装进口袋,呜呜咽咽哭起来。

    我手足无措,“回去吧——啊,快回去吧——”

    听了这句话,她立刻息住哭,捂住口袋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这时,从一个颓败的墙拐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搀扶着转了过来。我大吃一惊:这不是闰生哥和冬花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闰生哥,冬花——”我热切地朝他们迎过去。

    可是,闰生哥和冬花却无力地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痴迷地傻笑着,手拉手向东走了。

    我酸楚地吸了吸鼻子。

    “春生哥哥,春生哥哥——”玉锁儿又踉跄到面前,拉着我的手说:“妈妈叫你吃饭去哩!”

    “玉锁儿,我吃过了。啊——”我抚摸着她焦黄的头发说。

    “嗯——嗯——”玉锁儿撒着娇,“妈妈就叫你吃饭哩嘛!”

    “好——好——好——”我牵起她的小手。

    “玉锁儿,”我边走边问,“你闰生哥、冬花姐咋了?”

    “妈妈说,英大爹、金大爹不要他们啦。”

    “为啥?”

    “他们给大人丢人!”

    “该没疯掉?”

    “我看没疯!可大人都说疯掉了。”

    “哦——”

    “春生哥,大学里也挨饿呢?”

    “没有没有。玉锁儿,饿不饿?”

    “饿开了就饿哩!春生哥哥,就快饿完了吧?”

    “就快了。快了!”

    “我想也得快了吧。春生哥哥,城里苹果多不多呀?”

    “多,多!下回来给你买一大提包。好不好!”

    “好哩——可这会儿要有就好了——”说着,进了街门,玉锁儿大声向院子里喊,“妈妈,春生哥哥来啦!”

    “哟,春生来啦!”

    随着玉锁儿的叫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梳着“刷英头”、身穿紫红色平绒夹袄、黑色“织的布”裤子,边走边说,笑眯眯地从堂屋里迎了出来。

    “慧大妈!你好!”

    “好,好!还是你好哩!”慧大妈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春生,你咋来啦?快进屋坐吧。玉锁儿,去给春生哥把小板凳拿来。”

    “不啦不啦不啦——”我站在门口,“慧大妈,我爹来过没有?”

    “你爹,不在呀——”慧大妈愣了一下,突然厉声道:“玉锁儿,还不快把板凳拿来,叫春生哥进屋里坐!”

    玉锁儿怯怯地应了一声。一会儿,气喘嘘嘘地抱着一个小板凳靠到我身边, 拉着我的衣角说:“春生哥哥,你再不进屋,妈妈就打我哩!”

    “看这娃娃,嘴巧得很!春生,先坐下,我去给你端饭——”慧大妈转身进了厨房。

    我搂着玉锁儿走进堂屋,在小板凳上坐下来。

    这座堂屋原来有三间,现在隔出一间来作厨房,另外两间住人。上墙正中是土块砌成的“琴坛”,琴坛上摆着四、五个空玻璃瓶。一堵大炕占去了屋子一半。炕上铺着一大张笈笈席子,靠窗是一块n渍斑斑的羊毛毡。一床破旧的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漆了桐油的炕柜上面。

    秋天的阳光慵懒无力,透过糊着旧报纸的小方格窗子洒在炕上。

    玉锁儿爬上炕,从扁箱里拿出我刚才给她的那个苹果,“春生哥,你吃!”

    “我不吃,你吃!”

    她把苹果放在眼前,迷瞪瞪地瞅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那就留给妈妈吃吧……”

    这时,慧大妈端着一个木碗、一个瓦碟走进来,看见玉锁儿手里拿着苹果发呆,气得骂道:“还不叫春生哥吃。这么不懂事的娃娃!”

    玉锁儿赶紧爬下炕,从外面搬来一个小凳子。慧大妈把碟子放上去,将碗递到我手里说:“春生,将就着吃上些吧……”

    我接过碗,坐立不安,“慧大妈 ,你——”

    “快吃吧,春生!”

    我坐下来。

    实在很饿了。此时,碗里这稀稀的青棵面糊糊,碟子里这撒了盐的苦苦菜,犹如山珍海味,香甜可口,吃下去热乎乎的。我旁若无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忽然想到慧大妈和玉锁儿还没吃,就赶紧从挎包里拿出几个苹果和饼干,塞进玉锁儿手里。

    “慧大妈,我在茅屋里看到大耳瓜了,就是名大爷。他咋成那样了?”

    “唉!真是——”慧大妈突然发起愣来。

    “慧大妈,那我回去吧!”

    “啥,春生?饱啦?”

    “嗯——”我忐忑不安,胡乱应了一声。

    玉锁儿吃了一点饼干、苹果后,瘦小的脸蛋上闪出一抹潮红来,静静地在坐在炕上舔着嘴。

    一会儿,她又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团转着、团转着,两只又大又俏的眼睛扑闪扑闪不停眨动。

    慧大妈愣愣地瞅着玉锁儿,一丝丝难以觉察的微笑从眼里闪出来。

    “我的玉锁儿,我的乖乖,我的宝宝……”她轻轻地用一种十分甜蜜的曲调吟唱起来。

    “啊——妈妈,我饱饱啦!”玉锁儿从炕里边爬到慧大妈身边,娇声地叫:“妈妈,我想玩扯锯拉锯哩。”

    “好呀!”慧大妈深深呼了口气,“来呀,宝宝——”

    她的话里充满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一边说,一边拉起玉锁儿的手。

    然后,她们坐在炕上,手拉着手,脚抵着脚。

    慧大妈开始轻轻唱道:

    “扯锯——拉锯——

    扯到哪里了

    扯到外爷门上了

    外爷说的进去哩

    舅舅说的不进去

    狗狗汪汪叫着哩

    乃乃哈哈笑着哩——

    扯锯——拉锯——

    长大铲草喂马马

    马马喂得胖胖的

    驮上三斗五——升

    给给外爷的黄——狗

    驮上三斗六——升

    给给外爷的黑——狗……”

    在悠悠的曲调中,她们摇啊,唱啊。

    日影西斜,浑浊苍黄。

    慢慢地,玉锁儿睡着了。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急躁不安。

    “慧大妈,我想走——”

    “春生,你爹他,真不在城里?”

    “我还以为回来了……”

    “那你为啥要回来呀!”

    “慧大妈——咋了?”

    “唉——你没看见?乡里人快饿死啦。春生,你真傻啊!你没听说乡里挨饿?没吃没喝,都快一个月了……”

    “那粮食呢?不是说大丰收了吗?”

    “我们哪里知道!”

    “究竟咋了?”

    “报应呵!唉——,糟蹋粮食就得遭报应呀!”

    “慧大妈,你细细往清楚里说。我咋越听越糊涂啦!”

    “我咋能说清楚呀?”慧大妈发出一声悠幽的叹息。她垂着头,默默地象是在思索。过了好长时间,她又长叹一声,“春生,我亲眼看见,娃娃们用白面馒头擦p股哩!那时,我就知道要遭报应呵!去年冬里,人都睡熟了,大黄狗叫死叫活的挨个挖庄子上的街门。大家出来一看,才看到扫帚星正过天河哩!庄子上的人都说大黄狗是条神狗。天狗下凡,给人间报信来了……

    “说起来,话就长了。去年,真的风调雨顺。你说怪不怪,大年初一到初七,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大雪,听说有的地方,雪把门都封住了。过了年后,又是一个节气一场透雨,麦子长得就像苞谷,真是大丰收呵。左新大队的一块地里,麦子打了五万斤……

    “有一回,你爹来说,全国都要实行共产主义,建立人民公社。靠沙窝沿的十几个庄子,关路、西沟、上杰,还有左新、裕民、拐湾……合并成一个公社。后来,又在西沟、拐湾办起了公共食堂。家里不叫做饭。锅呀,壶呀,勺子呀,还有门上的钌铞呀,锁子呀,反正除了农具,凡是带铁的东西,全贡献上去大炼钢铁了。就是想在家里做饭,也没有家什。白日黑夜,家家都大开着门,从来就没有人偷东西。爷们都调到红崖山修水库去了,屋里就剩下些老人、娃娃、婆姨。天天五更起来劳动,日头一出就得到左新的公共食堂吃饭去。顿顿是白面馒头,炒四个菜,还打一个汤。大路上,到处是成群结队到食堂吃饭去的人。后来,我也跟男人们去炼钢,一直炼了五个月……”说到这里,慧大妈眼里蓦地闪出一片亮光。

    “你说可笑不可笑,来回走二十里路,就为吃一顿饭。回来就劳动,劳动完又来回走二十里路去吃饭。来来回回就得六、七个钟头。后来,食堂又开了早餐,三更天就得起来吃饭去。那时候呀,人累的不行,可心里特别有劲,大家全高高兴兴洒洒脱脱……

    “谁知道!

    “今年春上,天爷也是风调雨顺。我们本来种了几百亩麦子,指望着挨到端午,总能把饥荒挺过去。可你去看一看,哪里长出了麦子!下到地里的籽种,惊蜇刚过,还没发芽,就全叫人刨出来吃了……”

    断断续续,如泣如诉。慧大妈一直对我说了一个多小时。她话语里深深含着的悲苦郁闷,沉沉地压在我心头。

    3

    童年犹如潮水……

    春天,折下杨柳枝吹咪咪;夏天,戴着芦草编的凉帽在柴湾里捉迷藏,赶上羊到大碱滩上挖地道、打土块仗;秋天,在沙窝沿子烧吃捡来的洋芋、豌豆……

    自从古庙破败后,我们家里一下子有了很多古书,整整堆了半间柴房。有《周易参同契》,《麻衣相法》,《六十花甲玉匣记》,《梅花易术》,《灵宝毕法》;也有《资治通鉴》,《三国演义》……

    这些书成了我们一群穷孩子取之不尽的精神宝藏。

    我们常常做“司马光砸破缸”的游戏。但每次钻进缸里的却不是我,而是闰生,或者是冬生,或者是富生、双生、雷生……我只是指挥他们钻进盛满水的缸里,戏弄他们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