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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

本人能够突破扼守长江的十几处要塞,顺着江水到处漂

    的水雷也像葫芦一样没有作用,广济县田镇江面上的三根横江铁索,对任何军舰来

    说都是一场噩梦。在长江上行不通,日本人就会选择陆路。所以我格外担心几条横

    穿大别山的路,经过天门口的这条路虽然不是重中之重,却是奇中之奇。有些话今

    日还不能对你们说,我只要求三件事,第一件当然是修杭家的房子,我已经决定了,

    就叫九枫楼,有九棵大枫树立在那里,该有多牢固。第二件和第三件事也与房子有

    关,雨量室和测候所都要重修。三种图纸都在这儿,你们一看就明白,这不是一般

    的房子,甚至还不是一般的堡垒。你们要将这三处房子修筑成要塞,能够抵挡大炮

    的轰击。九枫楼是中心,雨量室和测候所则为犄角。马队长应该明白这种阵式的厉

    害吧!听说天门口有个规律,死人一多就会闹驴子狼。我再告诉你们一个规律,凡

    是打过大仗的地方,都会出现霍乱。日本人敢来,我宁愿天门口同时出现驴子狼和

    霍乱。最后我还要对林师傅说几句,你不要以为这事与打铁无关,也不要以为我会

    要你打出三根铁索横在西河上,叫你来是要让你心中有数,我会给你几千斤生铁,

    时候一到,你得将它们全部烧成铁水,浇在这些房顶上。”

    马鹞子说:“到那一天,冯旅长的队伍也要来吧?”

    王参议不悦:“仗还没打就想着援兵,难道没有援兵你们就不打仗了?不要忘

    了,你身边就有三个师的兵力。”

    马鹞子竟敢顶撞:“王参议若是真的将柳所长当成千军万马,我马鹞子就算战

    死十次,也难保天门口不会成为东北三省。”

    王参议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莫以为只有你不怕死,天门口姓杭的还没断根!

    日本人来得好嘛,你和杭九枫带上各自人马,想杀多少就杀多少,曹c青梅煮酒论

    英雄,到时候我可是要凭侵略者的人头来论英雄。”

    梅外婆皱着眉头问:“你要我来,就是为了听你们商量如何杀人?”

    王参议的回答毫不犹豫:“是的,希望你也来学习这种事关民族存亡的杀戮。”

    梅外婆用更坚定的语气表示:“不,这样的杀戮更让我觉得做人的羞耻。”

    “未必我们只能等着日本人来零宰碎割?”段三国真的大惑不解了。

    “是啊,这世上本来就有青红皂白之分!”王参议也说。

    梅外婆一点也不迟疑:“我不认为这同住在一条街上的人,总在杀来杀去有什

    么不同。”

    柳子墨总算c进来了:“大家还是少说空话,先将急着要做的事情做了。道理

    都是因人因事而异,今日意见不统一,不等于明日还会闹分歧,明日众口一词,更

    不等于后日就成了千人一面,只有做成了的事情才不会改变。”

    王参议霍地站起来,那架势已经是生气了,他压抑住自己,只说了一些与堡垒

    计划相关的具体事项。

    运水泥的簰在西河里露面的那天早上,梅外婆走进白雀园,对正在院子里演练

    太极拳的王参议说:“你不是在躲我吧?”

    王参议做完最后一招收势才回答:“我还以为是你在躲我哩!”

    二人都是说话带笑,却没有真正的快乐。

    随着更多簰的出现,一袋接一袋的水泥,一捆接一捆的钢筋,源源不断地搬进

    小教堂里。午后的太阳有些凄凉,梅外婆站在窗后,看着王参议再次绕着天门口巡

    视一周。来自黄州的骑兵已经准备好锃亮的马镫,结束巡视的王参议看看四周,便

    翻身上马离天门口而去。他在马背上大声说了一句双关语:“用不着送,我会再来

    的!”

    “有一种东西,只要生出火种,就得吹熄,否则就不好了。”和王参议单独说

    说话的愿望没有实现,梅外婆只能留下这句早就憋着想说的话。

    八  三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的黄昏席卷而来时,梅外婆来到小教堂门口。她想

    亲手敲响钟楼上的那口大钟。来天门口后,年年此时梅外婆都有相同的愿望,明知

    得不到答应,却也要同人家商量。往年拒绝她的人总是说,想听钟响为何不请铁匠

    铸一口,雪家又不是没有做这种事的闲钱。今年,那个拦在梅外婆面前的人悲伤地

    说,他不愿意听到钟响,即使没有替日本人庆祝的意思,亡国的丧钟也是不能接受

    的。梅外婆只能听听风吹过钟楼时嗡嗡的激荡声。

    十天前的那个凌晨,王参议在千山万水那边怒吼。

    “南京沦陷了!万恶不赦的强盗们正在屠城!”

    “天门口堡垒的墙壁再加一尺,要三尺厚,钢筋水泥不够,我会给你们送来。

    要想不成为日本人的鱼r,只有先让那些畜生成为我们的鱼r。〃

    几天后,一队工兵开到天门口。除了指导修筑作为堡垒的九枫楼、雨量室和观

    测室,他们还在小东山上开凿出一座屯兵d。王参议的内弟和堂弟,都是在南京中

    华门一带战死的,二人同为师长,尸首都没有抢回来,其惨烈可想而知。王参议对

    日本人猛烈的炮火心存忌惮,他要求挖屯兵d,从小西山上的关老爷庙内开始挖,

    一直通到小东山上观测室内,如此,将来与日本人在天门口会战时,就不用担心日

    本人倾尽全部重型火力轰击作为制高点的小东山。同时,王参议还想试一下,看看

    日本人是不是真如传说的,非常敬重关公关老爷。假如日本人真是从不在关老爷面

    前行非礼之举,未来战争在天门口爆发时,就可以将精锐兵力藏在关老爷庙里,通

    过屯兵d,一批接一批地增援上去。

    习惯于一到冬季就三五成群蹲在街边挖古的人,不再将嗓门全部放开,他们担

    心因此错过那些与自己无关的电话铃声。有人甚至要求马鹞子将电话机放在门口,

    有关时局的消息从外面传来,大家也能顺便听听。马鹞子不答应,电话里说的事多

    数是军事秘密,如果天门口藏着汉j,这样做太便宜日本人了。挖古的人舌头转得

    特别快,回头变着花样说,日本人这么快就将南京打下来,一定是守城的司令官将

    电话摆在大街上了。放在往日,这种话足以笑破半条街。现在马鹞子和大家一样,

    咧咧嘴,干咳几下,再好的笑话也没影了。听见电话铃响,不管谁从小教堂里走出

    来,大家都会眼睁睁地盯着他,希望能听到日本人攻到哪儿了的消息。能去小教堂

    里接电话的人屈指可数,其中又以柳子墨的次数最多。柳子墨不肯散布坏消息,不

    管别人如何追问日本人有没有打到江西、安徽和河南境内,他都摇头不语。

    冷冷的冬雨从过小年时开始,一直下到正月初五。这一天刚好是立春,好久没

    有在小街上畅快行走的人,不时抬头看看天。

    “好太阳,真是好太阳!”放在平时,柳子墨一定会停下来告诉大家,因为久

    雨,才显出太阳之好,等到太阳一天不缺,总在头顶上晒着,雨就成了宝贝。已经

    有一阵了,柳子墨特别不想说话,哪怕有砌匠为了九枫楼的事来找,他也是尽量少

    开口。经过几年的努力,柳子墨基本把握了大别山区气象和水文变化特征,如果只

    需十分认真。

    南京沦陷前后,相关报告就可以落笔成篇。因为王参议反复叮嘱他要万分认真,

    使柳子墨心里又产生了对一些本已毫不怀疑之事的怀疑。柳子墨知道王参议精心策

    划的这项研究的目的何在。在一些时候,他甚至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的想法和王

    参议完全一致。王参议的心情与天门口街上对太阳交口称赞的人相反,他希望柳子

    墨交上去的是一份未来一年大别山区雨量空前的报告。柳子墨也不想得出与此相反

    的结论,为此他不得不利用一切时间,更加充分地进行这种结论性思考。

    比别人家山头墙高出很多的九枫楼正在封顶,柳子墨上去时,砌匠们正在争论,

    见到他便都停下手里活,纷纷问他,日本人的大炮到底比杭家的铁沙炮粗几倍。柳

    子墨说,就粗细来说日本人的大炮筒不如杭家的铁沙炮,砌匠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柳子墨用同样厚的土砖墙与青砖墙做比方,砌匠们也只是似懂非懂。这时候,林大

    雨远远地走了过来。砌匠们又问往屋顶铸铁的事,他们担心铁水太烫,会将屋顶烧

    透。柳子墨刚说可以用西河里的细沙铺在上面,林大雨就在楼下叫起来:“我听紫

    玉说,小岛北当了日军的旅团长,快到合肥了,下一步要来天门口——找你报仇!”

    “不可能吧!气象学家都来带兵,这场战争肯定打不了多久。”

    柳子墨不相信,蹲在街边挖古的人却一会儿就将林大雨的话传遍了天门口。马

    鹞子要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带人四处追查。天黑之前,马鹞子查清了,昨日夜里,

    久未露面的黄水强带着两个安徽口音的男人在荷边家借宿,小岛北的情况是他们说

    出来的。马鹞子没有为难正在听说书的荷边,倒是常天亮不高兴了:荷边只有一间

    小屋,靠左的两个墙角一个搭着灶,一个堆放杂物,右边墙角一个放床,一个摆桌

    子,没有空的地方,有人借宿,只有与她同睡。常天亮抱起面前的鼓要砸荷边:

    “你敢同时招呼几个男人,也不怕肚脐眼被戳穿了,赶紧滚回去等小岛北吧,一个

    旅团有好几千人,看你有多能干!”“我说的是真话,他们在我桌子上趴了半夜,

    天不亮就走了。”荷边慌作一团,一边往门口逃一边分辩。

    这天夜里,柳子墨先给王参议打电话,询问小岛北是否真的当了侵华日军的旅

    团长。王参议对此毫不知情,却更加紧迫地用命令的口吻要求柳子墨在三天之内将

    研究结果写成报告,交给已经出发前往天门口的傅朗西。柳子墨对傅朗西做了省国

    民政府巡视员一事没有兴趣,同王参议说完了,又往武汉家中打电话,让哥哥柳子

    文替他发几封电报。第三天上午,柳子文回电话说,已有同学证实,小岛北的确当

    了旅团长,去年秋天,日军在上海被政府军打得节节败退时,他就带领他的旅团作

    为援军从日本本土来到了中国。

    心中备感郁闷的柳子墨无法再思考了,他在干燥的阳光下写就《关于大别山区

    历年来降雨规律的初步总结及一九三八年雨水分布之可能性预报》的最后一个字。

    柳子墨搁笔之际,段三国的锣声响了起来。新请的文书常天亮,跟在身后一声

    接一声地吆喝,让那些爱挖古的人站起来,列队迎接省国民政府的巡视员。在一群

    地方绅士的陪同下,摇身一变成了省国民政府巡视员的傅朗西大步流星地进入天门

    口。穿着政府军军服的傅朗西仍然像往日那样爱咳嗽,一阵不太大的冷风便让他捂

    着胸口咳了几十声。咳完了,他不再重复段三国和马鹞子说过的虚词和空话,伸手

    送出一支冲锋枪:“请马队长看一看,这上面的枪蓝一块皮也没破,为了表示大家

    联合抗战的决心,杭九枫要我将这支冲锋枪还给你,也希望你能将往日的种种不快

    忘掉,同心协力保卫天门口、保卫大别山、保卫大武汉!”冲锋枪的失而复得让马

    鹞子很尴尬,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话:“人敬我一尺,我还人

    一丈。哪天和日本人打仗了,我要亲手从日本人那里缴一挺机枪送给杭九枫。”

    傅朗西住在白雀园里,就像他几年前初来天门口时那样,听着他的咳嗽声,沉

    寂的天门口骤然热闹起来。作为巡视员,傅朗西的主要工作是安抚那些曾经饱受欺

    凌的所谓“匪属”,此外,只要有空闲,他的思绪就集中到柳子墨的气象预报上。

    在《关于大别山区历年来降雨规律的初步总结及一九三八年雨水分布之可能性

    预报》中,柳子墨认为这个冬天温暖而少雪,春天将因此提前回归,然而干旱少雨

    的情况不仅不能改变,还会继续向夏季延伸,随后本来就是秋高气爽之时,发生较

    大降雨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就局部区域来看,考虑到天堂一带存在着一些不明原

    因的特殊因素,不排除偶尔出现短时暴雨的可能,总体上却不会有太大变异。因此,

    柳子墨在报告的最后加上一段附言:未来一年针对日军的作战,我军不可过重依赖

    河流及山洪等因素,更不应以此作为抵御日军的重要手段,不切实际地幻想所谓的

    天赐良机。

    读完报告的傅朗西久久不语,最终说出一番话来,让柳子墨大为诧异:“作为

    气象学家,你在报告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无可挑剔的科学真理。可是柳先生有

    没有从另外一个角度想想,这些结论会对我军在大别山区抗击日军的战略战术产生

    何等重大的影响。我不懂柳先生所做的学问,但我一向敬重柳先生的为人。我也不

    对你说假话,论绝对的军事实力,我们不是日军的对手。几十万大军把守的南京,

    连三天都坚持不了便是证明。我和王参议只见过一面。我记得很清楚,他三次提到

    柳先生,说你的个人潜力相当于三个装备精良兵员充足的主力师。只要说到这一点,

    王参议就不再沉重,脸上也变得光彩灿烂起来。坦率地说,在你和他之间,我更觉

    得他是一个打起仗来能顶三个主力师的人。真像你在报告中所写,日军进攻时,天

    时地利都没有用,那些同冯旅长一样早已知己知彼的指挥官,还会苕到不惜用自己

    的脑袋往石头上撞?

    王参议当然了解这些人的想法,所以他才坚持不懈地往冯旅长的脑子里注入天

    时地利人和的梦想。要想和强大的日本人较量,没有梦想绝对不行!我从陕北回来

    之前,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已经在运筹帷幄,要和日本人打持久战。从飞机坦克到机

    枪大炮,不管什么武器都是日本人的好,硬拼硬打,我军根本不是对手,换一个战

    法,先将自己的实力保存下来,再躲在暗处小打小闹地持久作战很有可能得出不一

    样的结果——这又何尝不是梦想啊!柳先生一定要多想想,这份报告是大别山区抗

    日战争胜败的重要因素,大敌当前,士气只可鼓不可泄。华北华东很多人投降当了

    汉j,莫看我们身边的人现在都骂他们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一旦感到绝望了,说不

    定也会一窝蜂地投靠日本人,抢着当那识时务的俊杰。”

    “请你说得更清楚一些,这报告应该怎样写?”

    “就按王参议的梦想去写。”

    傅朗西分析得很具体,从目前形势来看,河南和安徽无险可守,我军能撑到夏

    天就相当不错了,往后日军肯定要趁胜攻打武汉三镇。在地理上,武汉三镇四周湖

    多河多,因此,一个多雨的夏天和秋天,是非常必要的。柳子墨按傅朗西的意见将

    给王参议的报告作了与科学依据背道而驰的重写。傅朗西请柳子墨一道去了一趟黄

    州。在目睹王参议和冯旅长一道仰天长笑的样子后,柳子墨又陷入新的沉默。

    不到半个月,一道由湖北省国民政府鄂东行署发布的命令传到沿江几个县:

    “鉴于前几年汉水洪灾的教训,必须尽早准备草袋二十万只,以防长江在鄂东境内

    出现溃口。”草袋准备好后,却没有留在原地,而是昼伏夜行,逆水运进地处大别

    山腹地的天门口。

    一九三八年的桃花汛像一阵风,来无踪,去无影。少雨的天门口境内,街边的

    小溪快断流了。清明不明,谷雨要雨。在本应多雨的时节,王参议带着十几个政府

    军的高级将领分两批来天门口进行实地察看。每一次,王参议都要看似轻描淡写,

    实则刻意为之地将柳子墨介绍给他们:“就是这位柳先生,他说今年春天干旱少雨,

    这大别山区真的就成了赤地千里。”王参议没有谈及柳子墨对夏天和秋天的重新预

    测,但他的意思已表露在他与诸位将领的相视一笑中。冯旅长也在这些人当中。作

    为政府军驻扎在大别山区的精锐之师,当其他部队奉命倾巢而出,运动到淮河及运

    河边参加徐州会战时,惟独冯旅长的保安旅摆出一副另有重任的架势按兵不动。

    王参议第一次带人来天门口,徐州那边大战正酣。王参议再来天门口时,政府

    军在台儿庄围歼日军两万多人取得空前大捷的消息也随之来到。极度兴奋的冯旅长

    一再对王参议说,他所谋划的战略战术完全可行,天门口一带有高山大河作为天然

    屏障,只要再下一场大雨,不管是小岛北还是大岛南率日军前来,他都能取得第二

    个台儿庄大捷。

    这时候,工兵们已将屯兵d挖好了。王参议特意带着柳子墨进去参观,以激励

    他对日本人的斗志。

    屯兵d修得比预想的要好许多,不仅进退自如,还能通风排水。用王参议的话

    说,万事俱备,只差柳子墨的一场大雨了。

    工兵们的离去让柳子墨陷入更深的苦闷。因为涉及到军事机密,他内心的苦衷

    也没办法吐露给梅外婆和雪柠。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心要将天门口变成第二个台儿

    庄的王参议,也生出疑虑来。

    每次打电话来都问一个相同问题:都两个月了,没见一滴水,多雨的夏天跑到

    哪里去了?柳子墨很想将实情一吐了之,话到嘴边了,他又不得不咬着牙说,也许

    再过几天,大雨就会到来。

    田边的艾叶卷成了卷。山上的桐子树开的尽是红色花朵。种在篱笆旁的扁豆早

    早地开花了。豹子和野猪越来越爱往山下跑。

    天门口内外出现的旱象,都有当地流传的谚语佐证:艾叶卷,见大旱。桐子花

    红,干死水虫。扁豆开花早,本是秋旱兆。豹出荒,虎出熟,野猪下山年岁丑。气

    象学家柳子墨在别人脱口说出这些谚语时总感到心惊r跳。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