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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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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有了这样的分歧,这个事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这样也好,有一个病重住院的女儿,当母亲的怎么能够幸福的结婚呢?

    天气越来越冷了,淑百的电话传来的消息非常令人不安,尽管淑百总是对我说,会有办法的,有李南在。我相信李南会全力以赴的,但是,疾病是一个更强大的恶魔。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天地混沌,满天飞沙走石,江水从天上倾倒下来,我在梦中喊道:天塌了!

    天没有塌,阳光还照样灿烂,江水依然无声地流动着,向着它的目标或是一个承诺奔去。

    我焦虑的心情难以抑止,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的脖子上的皮肤奇痒,长出了像癣一样的东西,我到医院去看,医生告诉我我得的是神经性皮炎,病因是焦虑过度,我终于要借助安眠药来入睡了。

    国庆节的时候,丽江的客人达到了历史最多的时刻,每一个客栈里都住满了人,没有一间空房,从节日的第一天开始,客栈就已经是满满的了,有些主人不得不把自己住的房子也腾了出来,后来再也住不进一个人了。早晨起来一看,玉花江边竟躺着人,衣服上、眼眉上、还有脸上的胡须,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善良的丽江人心里实在是难过了,他们把那些躺在玉花江边的人请回了家,他们在院子里升起了火盆,彻夜不停地燃烧着,房檐下住满了人,主人把可以取暖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个客人的身上盖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褂,这倒没有什么奇怪的,是这家主人的先辈穿过的,这时也派上了用途。

    我们家的院子里自然也收留了很多的人,有两个女孩被母亲安排进我的房间,一个七八岁,一个十三岁。阿明只有暂住画廊,两个女孩和我挤在一张床上。一天,半夜的时候,一个女孩竟紧紧地把手臂环绕在我的脖子上,她一定是把我当成是她的妈妈了,我的身体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有许多小树芽在突突地往外冒,接着我觉得鼻子酸了,一股热热的潮流向我的眼睛涌去,我想到了我的天一,我十分感谢这个在梦中想妈妈的女孩,我长久地把她搂在怀里,我沉浸在做母亲的幸福里。

    国庆长假总算应付过去了。

    没有多久,在一次电话里淑百终于向我坦言,我打到她卡上的两万元已经用完。我急忙又把五万块打到了她的卡上,我很感谢淑百能让我和他们一起来帮助天一战胜病魔,但是,我同时感到,事情比我想象得要严重。

    合新的来信证实了我的判断:玉香:你的回信我已经收到,回来以后一直非常想念丽江,想念老爹和玉娘,一个大男人了,也许不该这样情感丰富。没有办法,真是感谢发达的电子工业,可以又快又稳地传达信息。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借助电子邮件,就是在电话里,我也说不出这样抒发感情的话。

    我现在腿伤已经完全好了,前几天到修理厂取回了摩托车,我还是喜欢这家伙,你说让我买个汽车安全些,但是,我还是喜欢摩托车,感觉这玩艺更适合男人。说到这里,也许你觉得我太矫情了,男人是不需要借助什么工具来证明的。的确。但是,我经常很厌恶自己,很痛恨自己,甚至骂自己不是男人。我是愧对男人的名声的,男人是相对于女人的一个词汇,那么男人是应该守住自己的女人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说过没有遗憾的人生是不存在的,但是,像我这样的遗憾也是很残酷的。也许这样的话你听起来很莫名其妙,但是,就是想和你说说,这样的话像是痴人说梦,但毕竟是要说的。

    还有就是要告诉你,我昨天到医院去看天一了,这次距我上次看她的时间才五天,感觉她的情况又不太好,那一次她见到我还能表达兴奋,这次感觉她是那么的弱,似乎连笑也能累倒她,太让人心疼了。最让人心疼的是天一一见到我就说想弹琴,钢琴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已经离开钢琴那么长时间了,可想她心里的那一份失落,她不仅要承受身体的痛苦,她还要承受精神的渴望。对于一个天天与钢琴为伴的孩子,这是一个比别的孩子多出的痛苦。可是谁又能帮她呢?

    淑百送我出病房,泪流满面。

    我真是不明白,老天真是嫉妒红颜,嫉妒天才吗?

    玉香,这些话也只能和你说,我感觉到,除了淑百和李南以外,我们俩是最爱天一的人了,看到这一切,我的心真是像刀砍了一样。我想起多年以前我所经历过的亲人的死别,我觉得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非常可怕,那样的感觉太痛苦了。

    好在现在的医学真的很发达了,我祈求老天帮帮天一,也帮帮我们!

    看完合新的来信,我失声痛哭起来,我仰靠在椅背上,任泪水在我的脸上滂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生命来承受痛苦?为什么不把天一的病痛转移在我的身上,我才是那个唯一的罪人,是我把天一带到了这个世界上,错就错我一个人,要罚就罚我吧!我宁愿被惩罚千次万次,我宁愿接受最残酷的惩罚,只要放过天一,放天一一条生路啊!

    我决定到昆明去,就是不能见到天一,我也要和她待在一个城市里,只有这样我才会安静一点。

    阿明没有说什么,自从我们因为婚事的举办方式有了分歧以后,两个人在相处的时候都很小心翼翼,生怕再有对感情不利的事情发生。阿明听说了天一的情况以后也非常着急,他说他理解我,如果叫我在丽江干着急,我会比死还难过的。我听了阿明的话,感到最理解我的还是阿明,我们相处多年,更多的时候是他事事想着我,让着我,他是在宠着我。只有这一次,在婚事的举办方式上他坚持了他自己的意见。我想,等天一的病情有所好转以后,我会考虑妥协的,因为,我不愿意失去阿明。

    临走的时候,阿明对我说:“玉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阿明的话差点让我流下眼泪,我点点头。

    阿明又说:“玉香,等天一的病治好以后,我们好好的过日子,我不能失去你。”

    我说:“怎么会呢?我们都不能失去对方。”

    阿明说:“玉香,有一件事我对不起你,可是……”

    “什么事?”我问。

    阿明说:“还是不说了。”

    阿明一直是一个很心细的人,一点小事他也会看得很严重,我想一定不会是什么大事,他不想说也就不说罢了,天一的事才是我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开玩笑地说:“只要不是你有了另外的女人就行了。”

    阿明信誓旦旦地说:“不是!有你我已经知足了。”

    我笑了。

    阿明还想说什么,我说:“家里就交给你了。”

    其实我说这话完全是多余的,我每次离开丽江,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挂,因为阿明总是会把家里的一切照顾好的。

    接下来,我踏上了丽江通往昆明的道路。

    这条路我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过去,从丽江到昆明是一件很大的事,通常是天刚蒙蒙亮就上了长途汽车,进昆明的时候,已经看得到昆明的灯火了。自从前年修了高速路以后,丽江到昆明的时间就缩短为四个多小时了。出了丽江城,过去的老路是伴着玉花江向前的,玉花江蜿蜒延伸,公路也弯弯曲曲。高速路把玉花江甩到了一边,只有很短的一段路线能看到玉花江,再走玉花江就好像飞了一样,从坐车人的视线里飞出去了,不见踪影。

    不论出丽江或是进丽江都要翻过一座高山,在山顶上看丽江,丽江就好像是一幅画中堆了一堆没有调和的绿色一样,浓绸得化不开。丽江是上帝宠爱的地方,丽江地下充沛的水,把一个地表面的丽江滋养得油绿油绿的。

    丽江是我深爱着的一个地方,也是滋养我的地方。

    在一年中最y冷的时刻登上通往昆明的长途客车,我觉得自己就好像坐在一个冰窖里,看着车窗外面渐渐消退的绿色,还有被风刮起的树叶,我想起了我做的那个“天塌了”的梦,心情格外的郁闷,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晕车也发生了,我吐得一塌糊涂,满嘴苦涩。

    终于到了昆明,我一踏进我万科的房子,就给淑百打了电话,我告诉淑百我已经到昆明了,淑百大吃一惊,一个劲地问:真的?真的?

    当淑百确认我在昆明以后,就提出晚上见面,她说有重要的事找我商量。

    听了淑百的话,我久久平静不下来,心里激动得要命,不知道是什么消息在等待着我,当然,我可以猜到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但是,我能参与到商量治疗天一的病的讨论中,我真是感激万分,只要能为天一、为淑百和李南做点事我才会心安。

    我安顿好了以后,就待在房子里,本来应该事吃饭的时间,但是,我一点食欲也没有,不想吃就不去吃了。我打开了电脑,准备给合新和孙萍各写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到昆明的消息。这次,我预感到在昆明的时间会长一些,所以我把笔记本电脑也带来了,我住的地方本来就有宽带线,我们一入住的时候就开通了。

    两封信都写得很简单,只是报告了我到昆明的消息,别的没有多说。

    接下来的时间,我在等待着和淑百见面。我从丽江带了许多母亲腌渍的咸菜,都是天一喜欢的,天一从来不知道这些咸菜的出处,但是,听淑百说她爱吃极了,有丽江带来的咸菜的时候,她的饭量会大很多。除了咸菜,我还带来了丽江特有的泡梅子,我母亲泡出来的梅子,又脆又酸甜,非常好吃。也是天一的最爱。

    见面的地点就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茶楼里,淑百一见到我,话没有说出来,眼泪就下来了,我们拥抱在一起,淑百的身体在颤抖,我能感觉到她在竭力地控制自己。淑百从来都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很少流泪,更很少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我的心潮潮的,一股一股的热流向嗓子眼涌来,我在要求自己,忍住,忍住,我不是来和淑百一起哭的,我是来帮助淑百的,我是来救我的女儿的。

    淑百平静下来以后,喝了一口茶水,她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窗外,接着,她说:“玉香,我和李南想过了,我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永远血透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况且天一现在的情况,必须……。”

    淑百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必须什么?”我问。

    淑百犹豫了一下,说:“必须做肾移植手术,也就是换肾。”

    “那就换啊。”我迫不及待地说。

    “可是……。”淑百看着我,欲言又止。

    “什么?你说,说啊。”我催促道。

    “可是,肾源很难找到,在这之前,李南已经在做准备,但是目前没有合适的肾源,最要命的是,天一现在已经是n毒症晚期了,她没有时间再等了。”

    “什么?”我只觉得忽然间天旋地转,“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办呢?淑百,怎么办呢?”

    “可是,可是我和李南都不能给她换啊!”淑百突然喊道。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们和天一没有血缘关系,而我……对,只有我,我能……

    “换我的,我的!”我大声说道。

    淑百看着我,说:“谢谢,谢谢你,玉香,看来现在也只有这样了,只是,你……。”

    “淑百,我高兴啊,只要能救天一,我就是死都可以啊,这个你应该知道。”

    淑百点点头,泪水一下子盈满了她的眼眶。

    我也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冲进了我的眼眶,我知道我是因为高兴,我真的是高兴,终于找到了可以救天一的办法了,天一有救了,天一又可以在阳光下享受生活了,她可以上学,可以弹琴,可以笑,可以舞蹈,她还可以恋爱,可以结婚,她会成为一个母亲,她会和一个爱她的男人一起到老……想到这一切,我体会到了一种从来没有的幸福感,我尽管已经有一个15岁的女孩,但是,我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做母亲的快乐和幸福。

    淑百拉着我的手说:“我多么希望这一切是我来做。”

    淑百的话又让我心里一阵发酸,我莫名的有一种内疚的感觉,仿佛淑百不是天一的亲生母亲是我的过错,应该是由她来给天一换肾才是。我看着淑百,说:“天一是你孩子,你是天一唯一的母亲。”

    淑百忙说:“不,不是的,玉香,不要这样说,天一是谁的孩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一的健康和幸福。”

    听完淑百的话,我的泪再也包不住了,泪水一长串地滚过了的脸颊。淑百太爱天一了,是淑百把一个襁褓中的生命养育成一个仙女一样的女孩,没有淑百就没有幸福的天一,淑百的前世一定是一个天使,她该是故事中那个天上的玉花吧。

    第二天早晨,我如约来到了医院,淑百问我要不要先见见天一,我知道淑百是心好,但是,我已经考虑过了,依天一现在的身体情况,她的生活越平静越好。我摇摇头,淑百也好像松了一口气。

    在主任办公室里,我见到了李南。李南相对于淑百来说沉着得多了,他一见到我就满脸的笑容,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忽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本来一直绷得很紧的那一根神经,也终于可以松一松了。可是,我的鼻子却很不争气地又酸了,或许是那种高度的紧张,突然得到放松,就松得连眼泪也藏不住了。

    李南递给我一张纸巾,说:“女孩子就是眼泪多。”

    我揩干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李南,李南说:“天无绝人之路。会好的,会好的。”

    我坚强地点点头,我知道现在除了面对病魔、面对不幸,我别无选择,哪怕是真正遇到了绝人的路,不也要去面对吗?何况,有淑百和李南和我一起面对。

    我说:“有你在,我不怕。”

    李南笑笑,说:“你要准备好。如果肾功能移植功能评估通过的话,你也要接受手术。”

    我说:“我知道,别说是手术,就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只要天一好了,就值。”

    李南说:“还没开始呢,就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是对我这个医生不信任啊。”

    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必须接受一系列肾功能方面的检查,才能最后确定我的肾是否适合天一。

    我穿行在病房的走廊里,熟悉的味道又蜜蜂一样窜进了我的鼻子,那股带着青瓜清香的甜味,让我感到舒服,我大口地吸着,想着我能够救我的女儿,我简直幸福极了,那样的感觉比我看到初生的天一时都幸福。才做母亲的幸福和让女儿重获生命的幸福是不一样的,那时是惊叹于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幸福,而现在的幸福是一种历经相思以后获得的。我甚至有一种自己很伟大的感觉。长期以来,我一想到天一,我就内疚,原因是我感到作为一个母亲,我对于天一来说太无用了,我不能给她爱,更不能给她照顾,我不能为她做一个母亲该做的。现在我终于有用了,因为我的生命的存在,天一的生命必然有救。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在等待检查的结果,我心里更多的还是幸福感,我几乎不会想我的肾适不适合天一。这有什么好想的,天一出自我的身体,是由我的身体组织做成的,她必定是带着我特有的印记存在的。

    我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为了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去救女儿,我每天精心安排自己的饮食,专门订了一个食谱,小区内有一个副食品市场和菜市场,几乎需要的什么东西都能买到,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买菜做饭吃饭。

    孙萍和合新都分别给我回了信,他们都提出要请我吃饭,要见面,我拒绝了。我也很想见他们,但是比起救天一这件事来,其他的什么事都可以放到后面去。

    我没有把我即将做的事情告诉他们,这本身就是一个我自己的秘密。我甚至没有告诉阿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阿明,我心里就忐忑起来,要说的话也就又憋进了肚子里。

    两天以后,我还是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阿明。

    “你说什么?你要做手术?”阿明惊讶地问道。

    “是准备做手术。”

    “为什么?”

    “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为天一。”

    “你说要换肾?”

    “是啊。”

    “你是说把你的肾切了,给天一。”

    “是。”

    “那你……你不是就少一个肾了吗?”

    “有一个肾就已经够用了。”

    “这……这怎么行呢?”

    “怎么了?”

    “非要这样吗?我是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个不就是办法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你的肾呢?”

    “我是她的母亲啊。阿明,你……你怎么了?”我没有想到阿明会是这样的反应,我的语气里明显地带着不满。

    “可她还有父亲啊。”阿明全然不顾我的语气,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举着听筒,一下子失语了,难道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吗?如果能找到天一的生父,一切都将改写,还会有今天吗?

    我气愤地放下了电话。

    过了两秒钟,阿明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玉香,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你根本就不理解,你要是理解你会这样说吗?”

    “我是说,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还有别的路可走。”

    “要有,还轮得到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