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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

,电动汽车,魔方,建筑模型……几乎是一个孩子成长史的陈列馆。

    茹嫣卧室的墙上挂着几幅镜框,一幅是全家福,好像是儿子刚上大学那会儿照的,背景是火车站的月台,大约是送儿子上车前。一幅是茹嫣父母晚年的合影,在海滨,从那老太太脸上,可以看见茹嫣的影子。另一幅是一个中年男人,也是在海滨,是南方那种很蓝很清澈的海水。长相端正,很厚实的样子,穿一件白短袖衬衣,扎在一条浅灰色长裤里,规规矩矩的。

    梁晋生转了一圈回来,说,照片上是你丈夫?

    茹嫣说,是。

    梁晋生说,很年轻。

    茹嫣说,很多年了。

    茹嫣给自己也沏了一杯绿茶,两人又坐下。

    梁晋生说,看月亮的那天我说过,下次我们要说说另一个话题。

    茹嫣说,一定要说吗?

    梁晋生有些不解地望着茹嫣。

    茹嫣又说,我们不是一直在说吗。

    梁晋生说,好。就这样。半年以后,我来娶你。

    茹嫣觉得自己是如此希望听见这句几乎有些蛮横的话,脸上一红,很快用一笑掩饰过去,为什么是半年?

    梁晋生说,你要同意,明天也可以。

    茹嫣一下乱了阵脚,忙说,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是一年……

    梁晋生说,我们这个岁数,看人还需要一年吗?

    茹嫣带点调皮的意味说,我眼力不行,我需要一年。

    梁晋生讨价还价地说,那就还是半年,就这么定了。明年五月。

    梁晋生又谑笑说,那首歌怎么唱的?明年花开蝴蝶飞,阿哥有心再来会——茹嫣也笑了,这家伙总能在人最尴尬的时候找快乐,便接着唱了,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

    梁晋生连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聊了一会儿,茹嫣看看天色晚了,就说,我去烤热狗,再煮一点麦片粥。

    梁晋生站起来,我得走了,晚上还有事。周末如果得空,我来吃这两样东西,加一碟榨菜丝,别的都不要。

    梁晋生走到门口,穿上鞋,笑笑说,还有一件东西,已经带来了,本想一起给你,现在看来,还是半年以后吧。

    茹嫣一下就猜到了他说的是哪一类东西,脸就红了,嗫嚅道,还挺神秘?

    梁晋生说,那我现在就给你?

    茹嫣就慌了,别,说好的,半年以后。

    28

    茹嫣和梁市长谈恋爱的消息,像夏日的穿堂风一样,在所里大大小小的办公室悄然流转,在这个像植物一样沉静的地方,掀起了一阵阵神秘又兴奋的窸窸窣窣声。这个话题毕竟涉及高级领导干部,又正好是管辖自己这个领域的,所以不敢造次。

    本来,茹嫣上班,总是悄然而来,悄然而去,除了资料室几个常见面的姐妹,许多人是常年见不到面的,差不多都互相忘掉了对方。如今,她发现路上、走廊、办公室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与她搭话闲聊的人也多了起来。湿地组、药物组、植化组,特别是自己所在的基因组,几个头头轮番来到茹嫣的办公室,然后就关心几句茹嫣专业方面的事情,最后总会说起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小茹啊,你可是咱们组的接班人,要多为组里作贡献啊。茹嫣想,啥时候定我为接班人了呀,现在几个副头,都才三十几,谁接谁的班呢?小茹啊,你去年发在学报上的那篇文章不错啊,今年该报正高了吧?我看,就凭那一篇颇有创见的论文,就够格了。茹嫣想,那文章哪是去年的?前好几年了呀。小茹啊,咱们组正申报一个课题,这对咱们城市的长远发展非常重要,听说市领导也很关注这个问题,过几天,我们把提要给你看看。茹嫣想,这是怎么啦,这些都是所里的大腕啊,平日要跟他们说上几句话都不容易的。连所长也捧个茶杯进来了,拖一把椅子,与茹嫣面对面坐下,茹嫣啊,多多关心咱们所的建设哦,你可是所里的元老了,都快二十年了吧,我们对这个所都是很有感情的。

    都是那个梁晋生惹的祸。茹嫣哭笑不得地想。

    姐妹们的玩笑就开得露骨起来,常常是几个人搭伴涌到茹嫣办公室,满怀深情地说,让我们再多看咱茹嫣几眼,以后啊,要想见市长夫人就不那么容易了。在资料室里,就更加放肆了,看哪,茹嫣姐近来脸色多滋润,雨露滋润禾苗壮嘛。江晓力啊,你也太偏心眼,这等好事,也不照耀咱们一下。这种时候,江晓力倒常常出来给茹嫣解围,你们再胡闹,把事情搅黄了,看所长怎么收拾你们。这样几次三番之后,害得茹嫣不敢多到资料室去。偶尔瞟见资料室人不多,又惦着网上的什么事情,就急急地溜进小李的打字间,掩上门,急急地打开电脑看上一会儿。这时,小李就显得格外贴心,说,所里也是,这么一个高级研究单位,还在拨号上网,别人知道了还不笑话咱,我明天就要去反映一下,换宽带。最好做个局域网,每个办公室都通上。

    29

    有个叫夜枭的在论坛上叫了一声:我现在到了x市,已经与达摩大师联系上,周六请他接见俺,这巢里还有x市的老鸟吗?都一起来接见俺呀!

    “空巢”的老鸟,许多彼此都很熟悉,一些新来的,一段时间过后,也渐渐相熟起来,网下的聚会也渐渐多起来。这些当年坚决反对、无情嘲弄孩子们搞网友聚会的人,如今早把那档子事忘干净。

    “空巢”上的人,大多混得过去,有的有钱,有的有闲,有的有权,有的其中两样、三样都有。所以相聚的条件,实在比那些少男少女好得多。他们聚会不说,还聚餐,还合影,还摄像,还组团旅游,还把这些都发到网上,成为论坛上最热门的节目,点击率极高。人们对真相的热情总是很高的,见到庐山真面目让人兴奋。哇,柔情万种的一江春水原来是个大老爷们,一米八的个子。沧桑竟是个丫头,自己就是个留学生,要不是有人出国,拍回她的照片来,一帮老头老太太都给她唬住了,一口一个大哥叫了半年。许多也在人们的想象范围之中,有的更漂亮一些,有的却比想的苍老。好在都一把年纪,不太在乎这些了。

    茹嫣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枫叶红已经跟了一句:咱如焉版主就在x市啊!你还不赶快备上厚礼去请安!狐狸爸爸也跟了,我也在x市,可以打我手机。然后说,x市还有谁谁谁,谁谁谁……茹嫣这才知道,这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空巢论坛上,这么多人和自己共处一地,有的才一街之隔。

    最后,夜枭在坛子上发了一个通知,周末晚上六点半,在某某酒店大堂集合,进了大堂打手机,接头暗号,林子大了有什么鸟?答曰,夜枭。

    茹嫣最怕这一类聚会,多年没有凑过这种热闹了。前几年大学一帮同窗发起进校二十周年天南地北大团聚都没去,好挨了一顿骂。但如今当了版主,人家千里迢迢来到自己地盘上,又被人在坛子上卖了,只好狠狠心,壮壮胆,慷慨赴宴。还有重要一点,她想见见那个达摩大师。

    聚会地点在夜枭下榻的宾馆。后来知道,夜枭是国家某高层机关的中层官员,但到了地方,就是钦差大臣,被安排在一个五星级大酒店,那天晚上的酒宴,当然也由接待单位买单了。

    茹嫣下班后,匆匆赶回家,遛了杨延平,给它换了饮水,添了吃食,匆匆出门。

    茹嫣赶到酒店大堂,打开手机对暗号,对方说,等你好久没见来,又不知道你的手机号,我们已经进了餐厅。然后告知了包房号。

    进到包间一看,已经坐了八个人,男女各半。从年龄神色看,大约就是了。见茹嫣进来,有人怪腔怪调地问:林子大了有什么鸟?茹嫣慌忙说,夜枭。于是众人齐刷刷站起,一个人大喊,版主大人到——茹嫣看着一片陌生面孔,早已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嘟囔着,你们倒是说说都是谁呀!

    一个瘦瘦的中年女士说,今天得你来猜,不猜对一半,罚酒。

    众人应和。

    茹嫣是那种你告诉了名字,下次也准忘的人,她哪猜得出来。乱猜,反正酒是不喝的。上席坐了一个腮帮子刮得铁青衣着也很考究的男士,便指了指他说:夜枭!

    众人一阵欢呼,版主好眼力。

    瘦女士说,这个好猜,不是公干之人,谁这样一本正经啊,再说,他自己先就坐到那个买单位子上了。

    夜枭辩解说,是你们把我摁在这儿的。

    其余的,几乎全猜错。五位是本地的,一位是从附近一个城市赶来的,还有一位是夜枭在本地的朋友,大学的女同窗。茹嫣将另外两位中一个端庄文静的猜成枫叶红,结果另一个衣饰考究身子瘦削的才是。最让她意外的是达摩大师,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穿一件很陈腐的夹克装,与那个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狐狸爸爸相比,就好像是他的一个司机。枫叶红给茹嫣介绍到达摩的时候,达摩也就笑笑,说文如其人。茹嫣说,达摩大师啊——她本想说,你除了瘦,哪儿也不像达摩啊。话到嘴边,觉得造次,咽了回去,就说,你怎么一副工人阶级模样啊?达摩笑笑说,你看得准,地道的工人阶级。夜枭说,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多少人想见他真容一面都不可得呢。这次给了我面子。枫叶红也说,上坛子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达摩大师就在我身边。

    笑闹之中,这一帮空巢老鸟的聚会就正式开始了。

    能把孩子送往海外,大多都过得去的。席间一聊,不是白领,就是官员,不是院校知识分子,就是国企管理人员,只有枫叶红,本来有一份不错的机关工作,老公下海后,就在家当专业富婆了。这样一帮人,开始的话题总是海外的孩子。说到茹嫣,儿子是考去的,读研,有奖学金,学校还给他安排了一份课余的工作。大家就羡慕起来,千金万金,不如长在身上的本领。于是纷纷诉起苦来,一年得多少多少钱,学成得多少多少钱,将来还不知道能否留在国外,能否将那投入的钱挣了回来,就是挣了回来,也不知自己能否沾上一点光,沾上了一点光,也不知还能活多少年……总之,这样一算,丧气得很。后来有人说,不说了不说了,想想也真不划算,这么多钱,就是白养他一辈子也够了,如今,连人带钱,一起都送给了帝国主义。狐狸爸爸是一家国企高管,他说,哪里指望儿子给你养老送终呢,只想让他以后过个平安日子,哪怕在人家那儿拿救济金呢。话一出口,着实让大家吓了一跳。细一想,这不也是自己的小九九么,这家伙就冠冕堂皇说出来了。见大家一时沉默了,狐狸爸爸又说,这其实是心照不宣,要不然,那么多重权在握的大人物,为什么一个个地把自己的子子孙孙都送了出去?

    如今年月,酒桌上的自由倒是比往日大多了,哪怕是刚从会场上说了一大套官话下来的,一挨酒杯,说的就不是刚才那种话了。所以,大家都愿意进酒楼,不愿意进会场。即便进了会场,散会后也是直奔酒楼,免得憋出毛病。

    茹嫣说,她倒是希望儿子学成回来,当初他出去,只是冲着那里的专业去的,没想那么多。再说,一个人跑,一家人跑,十几亿都跑么?

    枫叶红说,还是版主觉悟高。像我们就自私得很,跑一个是一个,脚踏两只船,唯愿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国泰民安,将来两边走走也方便。

    聚会的谈话是交叉的,几组对谈者,不同的话题,在那张豪华的圆桌面上纵横穿c,很是热闹。偶尔有人想起一个喝酒的话题,大家便一起举杯。倒是这次夜枭来拜见的达摩大师,一直安静得很,偶尔笑笑,偶尔与左右邻座低语几句。他的一边是夜枭,一边是从外地赶来的一位女网友,看来他俩很熟。茹嫣一直想与达摩说说话,向达摩讨教一下自己的写作,无奈中间隔了几个人,茹嫣不会隔着人大嗓门说话,便想,到分手时,向达摩要来电话,日后再联系。

    正闹着,茹嫣的手机响了。茹嫣对自己手机的铃声还很陌生,响了好久,直到有人问,谁的手机?茹嫣才想起来是自己的,手忙脚乱中,又摁错了键,正沮丧,那铃声又倔强地叫起来。

    是梁晋生打来的,他问,你在哪里?

    茹嫣说,和网友在吃饭。

    梁晋生不无诧异地问,和网友吃饭?什么网友?

    茹嫣不习惯在这种场合说电话,边说边起身走出门外。茹嫣说,就是我们那个论坛的。

    梁晋生笑起来,你们也搞起网友见面啦?上次不是说,去看冬天的月亮吗?

    茹嫣说,你没跟我说好时间啊?

    梁晋生说,这段时间忙,不敢预约啊,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茹嫣说,我这儿刚开始,稍晚一点,一个小时后好吗?

    茹嫣告诉了梁晋生地点。

    梁晋生说,现在的网友真牛啊,敢上这样的酒店聚会。

    茹嫣回到酒桌上,就看见枫叶红眼里的笑意。

    茹嫣坐下后,枫叶红故意大声说,是不是要提前走?我们刚才订了规矩,今天谁也不许溜号。

    茹嫣说,你先又没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枫叶红意味深长地一笑,算了,我知道,先说了也没用啊。

    已经有些酒意的夜枭听出她们在说什么,坚决地说,今晚再牛的约会,也一律取消,实在推不掉的,欢迎到我们这儿来,我已经定好了ktv。枫叶红不屑地笑笑,你也不问问咱们版主,她那朋友是谁?你请得来吗?

    夜枭说,谁?国家主席?总书记?

    茹嫣觉得枫叶红总是话里有话深不可测的样子,想探问一下,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便装作听不懂,笑笑不再接这话题。没想到枫叶红却在桌子下面碰碰她,悄声说,我没猜错吧?

    茹嫣心里一紧,装不明白地说,什么没猜错?

    枫叶红说,刚才打电话的人?

    茹嫣问,你知道是谁?

    枫叶红说,咱姐俩你就别捂着啦。我偷偷告诉你啊,我和你们的大媒,可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

    枫叶红说,江晓力可是一个仗义人啊,硬是把自己看上的人给了你。

    茹嫣脸一下就热了,压低声音说,你说什么呀,人家有家有小的?

    枫叶红说,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离了都两年多了。

    茹嫣说,干吗要让给我?

    枫叶红说,没这个命呗。要说,这该是一件天配良缘呢,可就是没有这个缘份,人家痛苦了好长时间呢。这事你可千万不能露出去,她会受不了的。

    见茹嫣两个嘀嘀咕咕咬耳朵,另几个就叫起来:不许打黑电话啊!

    30

    一个小时以后,梁晋生来了电话。茹嫣边听边走出门去,然后就顺势溜走了。上车之后,才给夜枭打了个电话,说有要紧事,怕打扰大家,提前离席了。如果近几天还有机会,再向他当面赔罪。

    茹嫣打完电话,见梁晋生在偷笑。

    梁晋生说,全新体验?

    茹嫣说,是,怪怪的。

    梁晋生说,难怪,那些小男孩小女孩偷了家里的钱也要千里迢迢去见网友。老太太都玩这种游戏呢。

    茹嫣笑笑说,老太太不需要偷钱。不过,今天真有从外地赶来的。

    茹嫣往窗外望一眼,突然发现夜空厚厚的,混浊的空气中,漫漶着一片都市灯火的散s光。她问,哪来的月亮?

    梁晋生说,跟我走,反正有月亮给你看。

    梁晋生的车竟开到他的大院。执勤武警给他的车敬了礼,打旗放行。

    梁晋生的小楼与江晓力家相隔不远,式样更新一些,也是连体三层。

    梁晋生打开房门,说,一个老鳏夫的家。我没请保姆,乱点。

    茹嫣多少有些紧张,一种少女般的紧张。

    梁晋生问,换鞋吗?说着从鞋柜拿出一双厚厚的毛绒拖鞋,淡驼色,样式很精致。

    梁晋生说,刚买的,不知合不合适。

    换鞋的时候,茹嫣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一个环境里,你穿自己的皮鞋,与穿人家的拖鞋,是不一样的,穿人家专门给你备下的拖鞋,就更不一样。茹嫣觉得,脚好像有着某种私密性,换上拖鞋本身,就有了某种意味。

    那拖鞋很合脚,柔柔的,像踩在林子里蓬松的落叶上,这种松弛舒适的感觉,让她与这个陌生的环境之间,亲近起来。想起刚才枫叶红说的那些话,心里就有些惆怅,有些伤感,让她和梁晋生之间的关系多出了一份暧昧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茹嫣故意戏谑地问,你的月亮呢?

    梁晋生说,马上给你。

    梁晋生给茹嫣一个请上楼的手势。茹嫣听江晓力说过,这个大院,接待客人有四个档次,第一,楼下大客厅,第二,楼上小客厅,第三,书房。说到这儿,江晓力打住了。茹嫣问,第四呢?江晓力说,卧室。其实还有个第五,大衣橱。茹嫣不解。江晓力大笑说,女主人突然回了,客人就进了大衣橱——这最后一条是我加的。

    梁晋生这套房和江晓力家结构不太一样,上楼之后,有一个小走道,拐过之后,才是小客厅,私密性强一些。不像江晓力家,一上楼一目了然。客厅带三个套间,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单人卧室,该是给主人办公后临时休息用的,一间是卫生间。上楼右拐大概就是主卧室之类了。茹嫣不会估算房屋面积,但想想这楼上楼下一大堆房,一个人住着怪说模恢趺此肫鹈拦缬啊逗巍分械挛奶氐淖啊?br /≈gt;

    梁晋生指指饮水机和旁边的矮柜,喝点什么,自己倒。然后走进一个房间,拿出一架小型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