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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部分


    皇上召人欲见王仙羡,却见他的徒生来禀道:“师父这几天正念法为皇上祈福,需专心致志方能诚感见效,望皇上体谅。”

    听了这话,皇上便不好坚持,挥手叫他退下后,我却在一旁抑制不住的低低哭泣起来。

    皇上惊异,问我:“爱妃,你怎么啦?”

    我慌忙跪于皇上榻下说:“臣妾无脸再见君上了。”

    皇上连忙询问缘由,我哭哭啼啼地回道:“昨夜臣妾出去赏雪,正巧碰到天乐仙师,本是寒暄着,没想到他一把抱住臣妾便欲行非礼之事,臣妾百般挣脱,拉扯间使他掉入了湖边的冰窟之中……”

    皇上脸色大变,怒道:“竟有这事……”

    我点了点头,说:“此乃羞耻,臣妾本不愿说。但是臣妾想会不会是那人因昨日之事感染了病寒,今日却以念法为名欺瞒君上,事关重大,臣妾不敢隐瞒……”

    这句话引起了皇上的警觉。当初王仙羡曾信誓旦旦地说他通晓长生不老之术,既是长生不老又怎么可能生病呢?如若真是如此,就只能说明他是一个骗子。

    但是皇上又有所忌惮,怕王仙羡真是在为自己祈福,如果打扰了他的清修,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长生不老……

    我看出了皇上的犹豫,说:“不若由臣妾一试。”

    他终是来了。

    他每次来见我总是要精心装扮一番,衣着翩翩,却掩饰不住他嘴唇的干燥发白,面色潮红。

    他掩嘴咳了咳,看着我说:“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我感了风寒,传染给你就不好了……还有这几天我得一直躲着……让老皇帝知道,我可就命不保矣……”

    我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说:“对不起……”

    他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提高声音说:“来人,拿下!”

    马上有侍卫们冲了进来,迅速将王仙羡捆绑起来。

    他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我,我则威严地喝道:“自己尚且病疾,焉能保圣上长生不老?!欺君罔上,罪不容诛。押入死牢,择日行刑!”

    他没有说话,没有反抗,却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那无法置信的目光如针般刺痛着我,直至他被押下大殿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我已经记不起来,这是我第几次去死牢里看望犯人了。

    他一袭白色的死囚衣,却纹丝不乱,一尘不染,一如以前翩翩清俊的样子。

    他见到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质问,没有一句咒骂,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突然,他笑了,就如以前邪气而散漫地笑了。

    我心中一惊,突然察觉到自己愚蠢的行为,我为什么要来?我为什么而来……

    突然发现内心深处有一点点松动,这让我惊慌无比,我仓皇出逃,却被他叫住:“奴……兮,在我死前我只想知道,那一晚……你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愣愣地站住,那一晚……有我迷醉的双眼,有我火热的身体,有我轻微的呻吟……

    这个问题我不想去想,也不想回答。

    我轻叹了一声,只是对他说:“你也不过是我生命中匆匆的过客罢了。”

    至尊

    我庄严地目视着前方,穿过了金銮宝殿,穿过了宫廷,看到的是万里河山。

    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垂帘太后。

    (奴兮) ‘

    纵然杀了王仙羡,皇上也不再服用丹药,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皇上开始咳血,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只能吃些流食了。

    年底时,皇上病情告危,太医们束手无策。

    一个月后,众亲王马不停蹄地赶回宫中,皇上此时已病人膏肓,神志开始不清,太医们只能通过放血来暂缓。

    亲王大臣们跪在皇上龙榻下,都哀痛地低下了头,甚至有人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一声“皇后娘娘驾到”惊醒了所有的人,他们都抬起头看着我,神情迥异。

    我没有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抬着头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到皇上床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君上……”

    皇上仿佛被唤醒了,转过头看我,眼睛迷蒙,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旁边的苗太医见了,慌忙拿银针扎着放出一些血来,皇上的眼神方才变得清明些,叫我:“奴兮……”

    “是我,是臣妾……”我急切地回答道。

    皇上想和我说些什么,眼睛却看向下面的人,于是我转身吩咐左右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他们神情犹豫,有些迟疑,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但依然威仪地喝道:“退下!”他们方才带有几分担忧地离开。

    皇上看着我,声音轻微而又虚弱,“朕……不想死……”

    我一怔,没想到皇上说出的是这番话。

    我宽慰皇上说:“君上,您不会死的,您会好起来的……”

    皇上缓缓摇了摇头,接着说:“朕要死了,朕知道……朕并不怕死,以前朕甚至想其实死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再看见她了……”

    她……我浑身一震,皇上在说我的娘亲……

    皇上苦笑了一下:“可是现在朕不敢死了,朕害怕……那天朕梦到韵韵了,她在谴责朕在埋怨朕……朕没有脸面再见她,明明是那样魂断梦牵的女人……现在却不敢见了……”

    我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酸楚,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奴兮,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将你立为皇后吗?因为朕知道委屈了你……朕想在死后给你一个保障,但朕没想到你会怀了孩子……承儿的出生的确让朕焦虑,甚至他死时朕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说话已经十分吃力了,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因为朕知道幼主登基诸多弊端,或者权臣掌权,或者女人涉政……但是朕却忽略了你做母亲的心情……朕是有愧疚的……”

    我心中又乱又痛,使劲地摇着头:“君上,您别说了……”

    皇上却接着感慨地说:“真是奇怪……你明明是朕这近十年里最宠爱的妃子,然而我们好像却从来没有这样敞开心扉地说过话……朕知道你恨朕,你心中在恨着朕……奴兮,你说是不是?”

    他看着我,在那样的目光下,我没有再撒谎,而是回答说:“是。”

    他微微地笑了,笑容中竞带着真诚,“在最后你没有对朕撒谎……但是奴兮,朕也对你说一句不撒谎的话,朕有一点点真心地喜欢你了……不是你母亲的影子,是你奴兮……朕会记得有个叫奴兮的女子曾带给朕快乐……如果朕再年轻些,再年轻些……做神仙眷侣好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在最后他使出全身力气捉住了我的手,梦呓般地说:“奴兮……对不……起……”

    我怔在那里,感觉他拉着我的手,仿佛回到了八岁时娇小的身体,带着一丝兴奋与忐忑不安进宫,皇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走了进来,气宇轩昂地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去温柔地看着我,说:“朕喜欢你,朕会保护你。”

    他拉住我的小手,是那样的温暖……

    一切恍然如梦……恍然如梦。

    我僵直在那里,转头看见的却是一只枯老瘦弱的手,感受到它的温度在渐渐变凉。

    一滴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下来……

    我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浑身轻颤,却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良久,我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从皇帝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拭干脸上的泪痕,从皇上枕下搜出明黄色双龙戏珠的圣旨来。我缓缓地展开,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又合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燃着的火盆前,在上方松开了自己的手,只见那明黄色的锦缎覆盖了火焰后又燃烧起来,渐渐的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圣旨,这么多年暗中仿习皇上的字体,足可以假乱真。我又走到御案前,举起了沉重的玉玺坚定地落下,自己的心也仿佛随之沉沉地落了下去。然后我拿着新的圣旨走到门前,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了门。

    众人都望向我。

    我带着伤感一字一顿地说:“皇上驾崩了。”

    他们听后一怔,然后马上都匍匐在地恸哭起来。

    我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台阶前,将圣旨放到内侍面前。他了然,接过圣旨,众人此时停止了哭泣声,都神色紧张地望向这里。内侍打开圣旨,用自己最是洪亮的声音庄重地宣读道:“皇十四子颛福,秉性仁慈,人品贵重,朕最为钟爱,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和无法置信,有一大臣甚至大着胆子说:“呃,老臣斗胆,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让老臣一览圣旨……”

    我示意,那内侍就将圣旨送到他手中,他迫不及待地展开,旁边的人也跟着围了二去。

    他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确实无误,那的确是皇上的笔迹,上面又印有醒目的大国玉玺。

    南赢王有些痛心疾首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又一老臣迟疑地说道:“可是十四皇子的母妃……”

    我打断了他,一字一字地回道:“十四皇子的母后是我。十四皇子自幼在我和皇二膝下长大,皇上常夸他生性聪敏,勤而好学,立他为新帝也并非完全出乎意料之事。难道——”我威严地环视四周,“你们想违抗皇帝旨意,犯上作乱不成?”

    他们诚惶诚恐地跪倒一片,说:“臣万万不敢。”

    我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召唤颛福。

    他看着我,站起身来,忐忑不安地走到我身边,有些手足无措。

    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充满了坚定与鼓励,这才使他从容镇定了些。

    右宰相此时高呼道:“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声一出,四下皆是应和之人,亲王中纵然有不甘,也只得随之跪下庆贺。

    回到尔玉宫时,我已是身心俱疲,但暗中又松了一口气,心下有些释然,有些满!,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善善体贴地为我端上一杯安神的茶来,然后到后面为我轻轻地捏着肩膀。

    我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然后闭上眼睛微微地叹了口气。

    禁卫军在我手中,亲王们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我以宫中举丧事务烦乱为名,吩咐他们不可随意走动,等于变相把他们软禁监视起来,所以暂时还是安稳无事的。但是我知道无论信与不信,他们心中定然不服。那么回到封地后,他们是否会反叛,这才是真正让人忧心的地方。元藏王、端豫王不会反我,英崇王(十三皇子)等本就无缘帝位,所以也无关紧要,清翎王纵然愤愤不平,但也不会起谋反之心,我怕的是南赢王与恭庆王的势力联合在一起。不,这还不是最令人担心的,我怕的是他们再得到权禹王的支持,那才是最可怕的。

    权禹王军功很高,又有威望。如果我得到了他的支持,南赢王等定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后果恐怕不堪想象。

    原来他才是这盘棋中最举足轻重的一子,我这样想着,突然睁开了眼睛,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出手缓缓描过自己的红唇。

    “善,我还美吗?”

    善善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小小姐的容貌举世无双,足以倾国倾城。”

    我不置可否,却转头吩咐她说:“准备好香汤水,我要沐浴更衣,还有,将前年那天竺1供奉的密制香油也拿出来。”

    善善应答着,低头走下去准备了。

    待宫人们都退下后,我从首饰箱中找出早已压在最底下的紫贝坠,神色复杂地看着它,良久终于慢慢地套在手上。

    我是女人,我所能利用的也只有女人的资本。

    今夜月色明亮,深宫中却一片寂静。

    后宫人心惶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牵连其中,最好的办法便是早早睡下。

    权禹王的房间一片黑暗,没有丝毫声响。

    我轻声走到门前,伸出手缓缓地推开,月光便通过敞开的门闯进屋中,照亮了一屋子的布置。

    权禹王本是躺在床榻上,听到响声突然警惕地爬起来,顺手拿起床边的剑,眼睛在淡淡的黑暗中透着光亮,沉声问道:“谁?”

    我用双手拢住了门,屋里便黑暗了些,我背靠着门,平静地回答说:“是我。”

    他听出了我的声音,微微松开了手中的剑,沉默地看着我。

    我朝他一笑,松了手,那在月光下反s出星星点点光芒的外袍,便如水般柔软地泻落在地。

    我轻轻地走上前,走到他的榻前,点燃了床前挂着的莲花宫灯,屋里顿时增添了红色妩媚的颜色。

    然后我上了床,坐到他的身上,伸出手拉下了床榻上红色绣花鸟的锦缎帘帐。

    我用手挪开了他手上的剑,他没有抗拒缓缓地松了手。我轻声地笑了,邪魅地低声说:“我,今夜要你好好地看着我……”

    1天竺,即古印度。

    他的眼中既有一丝沉着的冷静,又夹杂着深深的情欲,就像洪水与烈火之交缠之搏斗。

    我的呼吸有些抑制不住地急促起来,心中闪过一丝惊慌,我捉住他的手将他推开,冲他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复低下身去亲吻他。

    渐渐地我感觉到他急促不稳的呼吸,我抬头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一向刚毅的脸上隐忍痛苦的表情,心知时机已经到了,我轻声地说:“十四皇子他……”

    这句话也对也不对。颛福是钦定的继承人,但却尚未举行登基仪式。如果他心中承认颛福,那么他会趁此时表明自己的心意;如果他自己有意帝位,他就会默认皇子这个称谓,而不是皇帝。

    他怔了一下,眼中渐渐冷静下来,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

    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都静止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语调平静地开口:“新帝要让我做什么……”

    这句话让我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我离开他的身体,掀开帘帐走下床去,吹灭了灯火,屋里重又回到以往的黑暗。

    我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拾起地上的外袍穿好。

    期间,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背对着他,而他看着我什么也没问。

    一切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当我伸出手要打开门时,他沉沉冷漠的声音传来:“如果我今晚没有答应你,你会怎样?”

    我的手停留在门上,僵直在原地,良久回答说:“将以亵渎先帝后妃之名被治罪。”然后我毅然地打开了门。

    然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告诉你的儿子让他安稳地坐好他的皇位。而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我关上了门,面无表情地环视着四周说:“你们可以退下了。”

    然后只听见花草间轻微的响声,一切复又归于平静。

    我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滑在地上,蜷起身子掩住脸,却掩盖不住自己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

    我能感受到他语调的冰冷、他眼神中的鄙夷,我受不了。 ?o:p》

    没想到终有一天,我们之间变成这样。

    到底是谁的错……

    为先皇举行了盛大的祭奠仪式,葬于泰陵,是为胤穆宗。

    之后,又举行了隆重庄严的登基大典,颛福登基为帝,因为他尚年幼,顺理成章由我垂帘听政。

    颛福有些紧张地对我说:“母后,儿臣害怕……”

    我微微地笑了,轻声说:“没什么可怕的,有母后在你身后。来,拉着母后的手,我们一同上朝去。”

    颛福听话地过来搀住我,我们一同缓缓地走进金銮大殿。

    颛福坐到宽大的金色龙椅上,我则在龙椅之后隔着金色的帘幕慢慢坐下。

    下面众大臣齐刷刷地跪倒一片,请安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洪亮,气壮山河,在这金銮宝殿上久久回荡。

    我挥手叫他们起来,身边的内侍扯着尖细的声音说道: “有本奏事,无本退朝——”我庄严地目视着前方,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

    穿过了金銮宝殿,穿过了宫廷,看到的是万里河山。

    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垂帘太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