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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阅读

    第1节

    今天轮到索玛斯小姐泡茶。索玛斯小姐是资历最浅、效率最差的打字员。她年纪不小了,面孔温驯多虑,像绵羊似的。水还没开,索玛斯小姐就倒水去冲茶叶,可怜她一向搞不清壶水有没有沸腾。她一生有许多烦恼,这也是其中之一。她倒好茶,将茶杯放在每个茶碟上,各加两片软绵绵的甜饼干。

    能干的打字主任格里菲斯小姐头发花白,生性严苛,已经在“统一投资信托公司”干了十六年,她厉声说:“索玛斯,水又没有开!”索玛斯小姐那张多虑温驯的面孔涨得通红,她说:“噢,老天,我以为这次水开了。”

    格里菲斯小姐自忖道:“她也许能在我们正忙的时候再干一个月……真是的!这个白痴把我们给‘东方发展公司’的信件搞得一塌糊涂——工作其实简单得很,而且她泡茶真笨。要不是精明的打字员太难找——上回饼干的盖子又没盖紧。真是的——”

    格里菲斯小姐愤慨的思潮往往中途打断,这回也不例外。此时葛罗斯佛诺小姐大模大样进来泡佛特斯库先生的“圣茶”。佛特斯库先生另有不同的茶叶,不同的磁器和特殊的饼干。只有水壶和衣帽间水龙头的水是一样的。这回泡的是佛特斯库先生的茶,水当然开了。葛罗斯佛诺小姐负责烧开。

    葛罗斯佛诺小姐是非常迷人的金发美女。她身穿式样奢华的黑色小套装,漂亮的小腿裹着最好最贵的黑色尼龙袜。她不屑于和人说话,也不屑于看人一眼,大步穿过打字间。这些打字员可能就像蟑螂似的。葛罗斯佛诺小姐是佛特斯库先生的特别私人秘书;有人传言她和老板有暧昧,其实不是真话。佛特斯库先生最近才娶了后妻,长得很媚,很会花钱,百分之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葛罗斯佛诺小姐在佛特斯库先生心目中只是办公厅的必要的摆饰之一——这边的摆饰全都很奢华,很费钱。

    葛罗斯佛诺小姐——端着托盘走回去,活像端一份祭品似的。她穿过里层办公厅和重要客户坐谈的接待室,穿过她自己使用的前室,最后轻轻敲门,走入圣殿中的圣殿,亦即佛特斯库先生的办公厅。

    这个房间很大,木条镶花地板亮晶晶的,有昂贵的东方毛毯点缀其间。室内嵌有浅色的木格子,摆着几张外罩浅色软皮的毛呢大椅。室内的中心和焦点是一张巨型的枫木办公桌,佛特斯库先生就坐在大桌子后面。

    佛特斯库先生的气势不足,配不上这间办公厅,不过他已尽了力。他的体型庞大松软,头顶秃得发亮;在市区办公室穿着松松垮垮的苏格兰呢服装,看来真不自然。他对着桌上的一堆文件皱眉头,葛罗斯佛诺小姐以天鹅般的步履滑到他身边。她把托盘放在他肘边的桌子上,用平淡的口吻低声说:“佛特斯库先生,您的茶。”说完就告退了。

    佛特斯库先生报以一声闷哼。

    葛罗斯佛诺小姐重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进行手边的工作。她打了两通电话,改了几封已经打好要给佛特斯库先生签名的信函,又接了一通电话。

    她以傲慢的口吻说:“现在恐怕不可能。佛特斯库先生正在开会。”

    她放下听筒,看看时钟。现在是十一点十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不寻常的声音由佛特斯库先生的办公室传来,穿透了隔音甚佳的门板。闷闷的,却可以听出是窒息的惨叫。此时葛罗斯佛诺小姐桌上的电铃响了。长长的,拚命叫人。葛罗斯佛诺小姐一时吓呆了,犹豫不决站起身。一碰到突发事件,她就慌了手脚。不过她照例像雕像般走到佛特斯库先生的门口,敲门进去。

    眼前的场面害她更惊慌。大桌后面的老板好像痛得扭歪了脸。他的痉挛动作看起来真吓人。

    葛罗斯佛诺小姐说:“噢,老天,佛特斯库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说完又自觉问得太蠢。佛特斯库先生一定病得很重。她走近他,他的身体仍痛得直抽筋。

    他张口断断续续说话。

    “茶——你在茶里——放什么鬼东西——求求你——快找医生——”

    葛罗斯佛诺小姐飞快溜出房门外。她不再是自大的金发秘书——只是一个吓昏了头的女人。

    她跑进打字间嚷道:

    “佛特斯库先生发病——快要死了——我们得找个医生——他看来真可怕——我相信他快要死了。”

    大家的反应很快,却各不相同。

    年纪最轻的打字员贝尔小姐说:“若是癫痫症,我们该在他嘴里放一个软木塞。”

    谁有软木塞?谁也没有软木塞。

    索玛斯小姐说:“他这种年纪,可能是中风。”

    格里菲斯小姐说:“我们得找个医生——立刻找。”

    可是她平日的效率无法发挥,她服务十六年,未曾请过医生来办公室。她自己有特约医师,可惜住在史翠珊小城。附近哪儿有医生呢?

    没有人知道。贝尔小姐抓起一本电话簿,开始查“d”字母项下的“医生类”。可惜这不是分类电话簿,医生不像计程车司机自动列在一起。有人提到医院——可是该找哪一家医院呢?索玛斯小姐坚持道:“得找对医院,否则人家不会来的。我意思是说,因为‘国民健康制度’的关系,得在此区内。”

    有人建议拨九九九,可是格里菲斯小姐吓一大跳,说那样会有警察来,不妥当。她们这一群精明的妇女,身为享受全民医药福利的英国国民,对正确的措施竟是如此无知。贝尔小姐找“a”字母项下的“救护车”类。葛里菲斯小姐说:“他有自己的特约医生——他一定有医生。”有人跑去找私用地址簿,格里菲斯小姐指示办公室小弟去找个医生来——想办法,随便上哪儿找都行。她在私用地址簿上发现哈莉街的爱德温·山德曼爵士。葛罗斯佛诺小姐瘫倒在椅子上,幽幽哭泣,语气不像平时那么高傲了:“我照常泡茶——真的——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格里菲斯小姐停下来,手搁在电话拨号盘上。“有问题?你为什么说这句话?”

    “他说的——佛特斯库先生——他说茶有问题——”

    格里菲斯小姐不知道该拨威尔贝克台,还是拨九九九。贝尔小姐年纪轻,充满希望说:“我们该给他吃点芥未,喝点水——快。办公室里没有芥未吗?”

    办公室里没有芥未。

    过了一会儿,两辆不同的救护车停在大厦门前,贝斯纳格林区的伊萨克斯医生和哈莉街的爱德温·山德曼爵士在电梯内相遇。原来电话和办公室小弟同时发挥了功能。

    第2节

    尼尔督察坐在佛特斯库先生办公室那张枫木办公桌后面。有一名部下手拿记事本客客气气坐在门口附近的墙角。

    尼尔督察外貌潇洒,有军人风度,短短的棕发由低低的额头往后生。他说“只是例行公务”时,应询的总是恶狠狠想道:“你大概只能办例行公事罢了!”他们可真是大错特错。尼尔督察看来没什么想象力,其实是富于想象的思考家,他问话的时候常想些古怪的犯罪理论,试用在对方身上,这是他调查的方法之一。

    他为查案而坐在这里,眼光准确,立即看出格里菲斯小姐最能简明阐述事情的始末,而她说明过今早的事件,已跨出房门了。尼尔督察替这位打字间的老干部暗想出她在雇主茶杯里下毒的三大精采理由,又觉得不可能而放弃了。

    他推断格里菲斯小姐(一)不是用毒的那一种人,(二)未爱上雇主,(三)心智并未失常,(四)不是记仇的女子。这么一来,格里菲斯小姐算是清查过了,可做为正确的消息来源。

    尼尔督察看看电话,他预料圣尤德医院随时会打电话来。当然啦,佛特斯库先生突然发病可能是基于自然的理由,不过贝斯纳格林区的伊萨克斯医生和哈莉街的爱德温·山德曼爵士都不以为然。

    尼尔督察按一按在手边的电铃,叫人请佛特斯库先生的私人秘书进来见他。

    葛罗斯佛诺小姐略微恢复镇定,却不怎么沉着。她满脸惧色进屋,动作不再像天鹅般流畅,一进门就自辩说:

    “不是我干的!”

    尼尔督察低声应道:“不是吗?”

    他指指一张椅子——葛罗斯佛诺小姐平日常手持便条簿坐在那儿,记录佛特斯库先生的信函。现在她勉强坐下,惶然偷看尼尔督察。尼尔督察暗自想象“诱奸?”“勒索?”“法庭上的金发美女?”等主题,他那副模样叫人放心不少,看来蠢蠢的。

    葛罗斯佛诺小姐说:“茶没有问题。不可能有问题。”

    尼尔督察说:“我明白。请问姓名和地址?”

    “葛罗斯佛诺——伊莲娜·葛罗斯佛诺。”

    “怎么拼法?”

    “噢,跟(葛罗斯佛诺)广场一样。”

    “你的住址呢?”

    “慕斯威尔山城露斯摩尔路十四号。”

    尼尔督察点点头表示满意。

    他自忖道:“不是诱奸。不是爱的小窝巢。与父母住在高尚的家园里。不是勒索。”

    另外一套空论也被冲垮了。

    他怡然说道:“茶是你泡的?”

    “嗯,我非泡不可。我意思是说,一向由我泡。”

    尼尔督察不慌不忙,叫她描述佛特斯库先生的早茶仪式。茶杯、茶碟和茶壶已经打包送到恰当的场所去化验了。现在尼尔督察得知只有伊莲娜·葛罗斯佛诺动过茶杯、茶碟和茶壶。大水壶的水先倒去泡办公室的公用茶,葛罗斯佛诺小姐由衣帽间的水龙头重新接水去煮。

    “茶叶呢?”

    “那是佛特斯库先生自用的茶叶,特级中国茶。摆在隔壁我房间的架子上。”

    尼尔督察点点头,他问起糖,得知佛特斯库先生未曾加糖。

    电话铃响了。尼尔督察拿起听筒,脸色略有改变。

    “圣尤德医院?”

    他点头叫葛罗斯佛诺小姐出去。

    “暂时到此为止,谢谢你,葛罗斯佛诺小姐。”

    葛罗斯佛诺小姐连忙走出房间。

    尼尔督察仔细听圣尤德医院那个细弱、不带情感的声音。对方说话,他用铅笔在面前的吸墨纸一角划出几个神秘的符号。

    他问道:“你说五分钟前死的?”他看看手表。十二点四十三分,他写在吸墨纸上。

    那个不带情感的声音说伯恩斯朵夫医生要亲自跟尼尔督察说话。

    尼尔督察说:“好,接过来。”说话时官腔带有几丝尊敬的成分,威严大减。

    接着是咔啦声、嗡嗡声和幽远的人声。尼尔督察耐心坐着等。

    那头冷不防传来一阵低吼,他只得把听筒由耳边移开一两吋。

    “嘿,尼尔,你这老兀鹰,又在处理尸体啦?”

    尼尔督察和圣尤德医院的伯恩斯朵夫教授一年多以前曾合作办一件中毒案,此后就成了朋友。

    “医生,听说我们送去的人死了。”

    “是的。他到这儿的时候,我们已无能为力。”

    “死因呢?”

    “得验尸,当然。很有趣的案子,真的很有趣。我庆幸自己能参加。”

    伯恩斯朵夫以爽朗的语调表现出专业的兴趣,尼尔督察至少得知一点。

    他淡然说:“我猜你不认为是自然死亡。”

    伯恩斯朵夫医生坚定地说:“绝对不可能。”说完又谨慎加上一句:“当然我是非正式发言。”

    “当然,当然,我了解。他是中毒吧?”

    “不错,而且——你明白,这是非正式的——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可以打赌是什么毒。”

    “真的?”

    “塔西因,老兄,是塔西因。”

    “塔西因?从来没听过。”

    “我知道。很不寻常,太不寻常了!若非我三四周以前正好医过一个病例,我自己也看不出来。两个小孩扮家家酒——由紫杉树上采浆果来泡茶。”

    “就是那个东西?紫杉果?”

    “果实或叶子都有可能。毒性很高。当然啦,塔西因是生物碱。我没听过故意使用的案例。真的很有趣,很不寻常……尼尔,你不知道我们对除草剂之类的东西有多么厌烦。塔西因真精采。当然啦,我可能弄错了——千万别引述我的话——不过我想不至于。我猜你也觉得很有趣吧。改一改例行的行规!”

    “你认为大家都会觉得开心?只有受害人例外。”

    “是的,是的,可怜的家伙。他的运气真差。”伯恩斯朵夫医生的口气带点儿敷衍。

    “他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噢,你的一个部下手拿记事本坐在他旁边。他会报告详情。他嘀嘀咕咕提到茶——说他办公室的茶水被人加了东西——不过那是胡扯。”

    尼尔督察想象迷人的葛罗斯佛诺小姐在茶水中加进紫杉果,觉得不太对劲,猛然问道:“为什么是胡扯?”

    “因为那种东西不可能这么快发生作用。听说他一喝完茶,症状立即出现了?”

    “她们是这么说的。”

    “除了氰化物,很少毒物这么快生效的——纯粹的尼柯硷也许有可能——”

    “你肯定不是氰化物或尼柯硷?”

    “老兄,那他等不到救护车抵达就会死掉。噢,不,不可能是那种东西。我曾怀疑是番木鳖硷,不过抽筋不是典型的症状。当然啦,我是非正式发言,但我拿名誉打赌,一定是塔西因。”

    “这种东西要多久才会发生作用?”

    “不一定。一个钟头,也可能两个钟头或三个钟头。死者的胃口好像不错。他早餐如果吃得多,作用就会慢一点。”

    尼尔督察若有所思说:“早餐。是的,看来是早餐有问题。”

    伯恩斯朵夫医生笑道:“豪门早餐。老弟,有得查哩。”

    “多谢,医生。你先别挂断,我想跟巡佐谈谈。”

    线那头又传来咔啦咔啦和叽叽喳喳的声音……以及远处怪异的人声。最后是一阵沉重的呼吸,海依巡佐说话之前必有这一段序曲。

    他急忙说:“长官,长官。”

    “我是尼尔。死者有没有说什么我该知道的话?”

    “说茶水有问题——他在办公室喝的茶。不过医生说不是……”

    “是的,这我知道了。没有别的?”

    “没有,长官。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穿的套装——检查过口袋里的东西。大抵普普通通——包括手帕、钥匙、零钱、皮夹子——但是有一样东西很特别。外套的右口袋……里面有谷物。”

    “谷物?”

    “是的,长官。”

    “你所谓谷物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指早餐食品?‘农家之光’或‘麦花’之类的?还是玉蜀黍或大麦——”

    “对了,长官,就是一粒粒的谷子。我看是黑麦。很多哩。”

    “我明白了……奇怪……也许是样品——跟一宗买卖有关系。”

    “对,长官——不过我觉得应该提一提。”

    “做得好,海依。”

    尼尔督察放下听筒,坐在那儿茫茫然瞪着前面好几分钟。他那井井有条的脑袋由“调查一期”转入“调查二期”——由疑似中毒转入确定中毒的阶段。伯恩斯朵夫教授的报告也许不是正式的,可是伯恩斯朵夫教授的信念从来不出错。雷克斯·佛特斯库被人毒死,毒物可能是在发病前一至三个钟头施放的。看来办公室的员工可以洗清嫌疑。

    尼尔站起身,走到外层办公室。有人杂乱无章地干活儿,但是打字员并未全力打字。

    “格里菲斯小姐?我能不能再跟你说几句话?”

    “当然,尼尔先生。小姐们可不可以出去吃午餐?她们平日用餐的时间早就过了。还是宁可叫人送点东西进来给我们吃?”

    “不,她们可以出去吃午餐,但是饭后必须回来。”

    “当然。”

    格里菲斯小姐跟着尼尔走回私用办公室。她照例坐下来,镇定自若,颇有效率。

    尼尔督察不加开场白,直接说:

    “我接到圣尤德医院传来的消息,佛特斯库先生十二点四十三分死了。”

    格里菲斯小姐听到消息并不惊讶,只是摇摇头。

    “他恐怕病得很重。”她说。

    尼尔发现她一点也不悲伤。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家和亲属的详情?”

    “当然可以。我已经试着联络佛特斯库太太,但她好像出去打高尔夫球了。她不回家吃午餐。无法确定她在哪一个球场打球。”接着她又解释说:“你知道,他们住在贝敦石南林,正好在三个著名的高尔夫球场中央。”

    尼尔督察点点头。贝敦石南林住的几乎全是有钱的实业家。火车往返便利极了,离伦敦只有二十哩,就是早晨和傍晚交通最繁忙的时候开车往返也相当便利。

    “详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呢?”

    “贝敦石南林三千四百号。屋名叫‘紫杉小筑’。”

    尼尔督察忍不住失声问道:“什么?你说‘紫杉小筑’?”

    “是的。”

    格里菲斯小姐显得有点好奇,不过尼尔督察又恢复了镇定。

    “你能不能叙述他家的情形?”

    “佛特斯库太太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比他小很多岁。他们大约在两年前结婚。前任的佛特斯库太太多年前就去世了。前妻留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住在家,长子也一样,他是公司的股东。今天他不巧到英格兰北部出差,预计明天回来。”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

    “你有没有设法和他联络?”

    “有。佛特斯库先生入院以后,我打电话到曼彻斯特的中原旅社,以为他在那里,结果他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我相信他还要去雪菲德和莱瑟斯特,但是我不敢确定。我不妨将他可能去的城市中某几家商行的名称告诉你。”

    督察暗想:真是能干的女子,她若谋杀一个人,手法可能也很干练。但他硬抛掉这些推想,专心打听佛特斯库家的现况。

    “你说还有次子?”

    “是的。但他和父亲失和,住在国外。”

    “两个儿子都结婚了?”

    “是的。长子柏西瓦尔先生已经结婚三年。他们夫妻在‘紫杉小筑’占用一层门户独立的套房,不过他们再过不久就要搬到贝敦石南林的自用住宅去。”

    “你今天早晨打电话,联络不到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少夫人?”

    格里菲斯小姐继续说:“她今天到伦敦去了。次子兰斯先生结婚不到一年。娶了菲德烈·安斯提斯爵爷的遗孀。我想你见过她的照片。在《闲话》杂志上——跟马儿一起照的,你知道。还有越野赛的新闻。”格里菲斯小姐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两颊微微发红。尼尔善于捕捉人类的心境,知道这段姻缘勾起了格里菲斯小姐势利和浪漫的情怀。在格里菲斯小姐心目中,贵族就是贵族,已故的菲德烈·安斯提斯爵爷在赛马圈名誉不好,她一定不知道。监事们要调查菲德烈·安斯提斯的某一匹马出赛的情形,他遂举枪自杀。尼尔依稀记得他太太的某些资料。她是一位爱尔兰贵族的女儿,以前曾嫁给一位空军飞行员,那人在不列颠战役中丧生。

    现在她似乎嫁了佛特斯库家族的不肖子。格里菲斯小姐说他们父子失和,尼尔猜兰斯·佛特斯库生平做过不名誉的事情,才造成这个结果。

    兰斯·佛特斯库!好特别的名字!另外一个儿子呢——柏西瓦尔?不知道前任的佛特斯库太太是怎么样的人?她取名字有特殊的癖好……

    他把电话拉近来,拨托尔台,叫了贝敦石南林三千四百号。

    不久有个男人说:

    “这里是贝敦石南林三千四百号。”

    “我要找佛特斯库太太或佛特斯库小姐。”

    “抱歉,她们不在家,两个都不在。”

    尼尔督察听对方的声音,觉得他略有醉意。

    “你是不是茶房总房?”

    “正是。”

    “佛特斯库先生病得很严重。”

    “我知道。她们打电话来说过。不过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柏西)瓦尔少爷到北方去了,佛特斯库太太出去打高尔夫球。瓦尔少奶奶到伦敦去,不过她会回来吃晚餐。爱兰小姐带少年女童军出去。”

    “屋里没有人能听我报告佛特斯库先生的病情吗?很重要哩。”

    “噢——我不知道。”对方似乎感到疑惑。“有位兰姆士伯顿小姐——但她从来不听电话。还有窦夫小姐——她是所谓的管家。”

    “我跟窦夫小姐说话,拜托。”

    “我去找她。”

    他的脚步在电话中渐行渐远。尼尔督察没听见来人走近的脚步声,可是一两分钟后,有个女人说话了。

    “我是窦夫小姐。”

    声音低沉而镇定,口音很清楚。尼尔督察想象窦夫小姐的外貌一定很讨人喜欢。

    “窦夫小姐,我很遗憾,佛特斯库先生刚才在圣尤德医院去世了。他在办公室突然暴病。我急着跟他的亲人联络——”

    “当然。我不知道——”她突然住口,语气不激动,却有点吃惊。她继续说道:“实在太不幸了。你该联络的是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少爷。必要的事项都由他安排。你可以打到曼彻斯特的中原旅社或莱瑟斯特的豪华旅社,也许能找到他。不然你可以试试莱瑟斯特的雪拉证券行。我们不知道他会去拜访那家公司,他们大概会告诉你他的行踪。佛特斯库太太一定会回来吃晚餐,说不定会回来喝下午茶。对她必是一大震撼。发生得很突然吧?佛特斯库先生今天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他出门之前,你看到他了?”

    “噢,是的。是什么毛病?心脏?”

    “他有心脏病吗?”

    “不——不——我想没有——不过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我以为——”她突然住口。“你是不是由圣尤德医院打电话来?你是医生?”

    “不,窦夫小姐,我不是医生。我在佛特斯库先生的市区办公室打电话。我是犯罪侦察部的警探督察尼尔。我会尽快到那边去看你。”

    “警探督察?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什么意思?”

    “窦夫小姐,这是暴毙事件;每次有人暴毙,我们就会奉召到现场,何况死者最近没看过医生——我猜是这样吧?”

    他说话只带一点疑问的口气,可是年轻的女管家答腔了。

    “我知道。柏西瓦尔替他预约过两次,但他不肯去看病。他很不讲理——他们都很担心——”

    她停下来,恢复原先的自信口吻:

    “如果你还没来,佛特斯库太太先到家,你要我跟他说什么?”

    尼尔督察暗想:他们都好老练。

    “只说这是暴毙事件,我们得调查调查。例行的调查。”

    他把电话挂断了。

    第3节

    尼尔推开电话,猛瞪着格里菲斯小姐。

    他说:“最近他们为他担心,要他去看医生。你没告诉我。”

    格里菲斯小姐说:“我没想起这件事。”又加上一句:“我总觉得他不是真的生病——”

    “不是生病——是什么?”

    “噢,只是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样。举止奇特。”

    “为某些事情忧心?”

    “噢,不,不是忧心。担忧的是我们——”

    尼尔督察耐心等。

    格里菲斯小姐说:“真的很难形容。他闹过脾气,你知道。有时候他吵吵闹闹的。坦白说,有一两次我以为他醉了……他吹牛,说些很不寻常的话,我相信不可能是实情。我在这儿许多年,他对自己的事情一向严守秘密——不泄露的,你知道。可是他最近变了,胸襟宽,而且乱花钱。跟平日完全不一样。咦,办公室小弟要去为他祖母送葬,佛特斯库先生居然叫他进去,给他一张五英镑的钞票,叫他押第二红的跑马,然后放声大笑。他不——咦,他就是跟平常不一样。我只能这么说。”

    “也许有心事?”

    “跟一般所谓有心事不同。他似乎正期待某一种快乐——刺激的妙事。”

    “大概是等着作成一笔大买卖吧?”

    格里菲斯小姐肯定赞同。

    “是的——是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日常的事务好像再也不重要了。他很兴奋。有些怪里怪气的人来找他谈生意。都是以前没来过的人。柏西瓦尔先生担心极了。”

    “噢,他为此而担心?”

    “是的,柏西瓦尔先生一向是父亲的心腹,你知道。他父亲信赖他。可是最近——”

    “最近他们处得不好。”

    “嗯,佛特斯库先生做了不少柏西瓦尔先生认为不智的事情。柏西瓦尔先生一向小心谨慎。可是他父亲突然不再听他的话,柏西瓦尔先生感到很惊慌。”

    “他们大吵过一架?”

    尼尔督察仍在刺探。

    “我不知道吵架的事……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