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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部分

四年)四月,关东大旱,流民达240万,坐镇的长安的太子刘据缺乏经验,只知赈济而不知管理。结果被宵小所趁,借机煽动灾民,年末,便爆发了关东民乱。

    皇帝刘彻惊闻此讯,便欲回銮长安。

    但随行群臣,却纷纷劝阻。只因泰山封禅已经宣告天下,并且,上一次封禅便便未成功(据记载,武帝第一次封禅因春寒未退,草木不生,山石□不宜封禅而放弃),如今第二次要是再不成功的话,那便是天意拒绝封禅,天下恐怕会怀疑这个天子,是不是真的受命于上天了!

    在那个时代,天子应该是上天的意志的化身,如遭天意拒绝,这就是说明,天意已经放弃了这个君主,那么,其他的人便可以打着“顺应天命”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取代他。

    数千年来,朝代更替,“天命”是最好的起事借口。

    如果封禅不成,这其中在帝国民众的思想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令人恐惧的。

    一方面是对帝国的舆论和精神凝聚力极为重要的封禅大事,一方面是京畿和长安心腹之地的稳定。于是,元封五年初,卫青自愿请行,刘彻反复斟酌后,卫青离开封禅的队伍悄悄回转长安坐镇。

    他是刘彻唯一放心将心腹之地国都安泰托付给他的人!

    赈济,安抚,又调动京畿南军平乱,然后,就是遣返流民;抑制地方豪强趁机兼并土地;还有明年春天饥民的粮食和种子……一桩桩一件件忙下来,毕竟劳累!

    或许是天命注定,也没有什么忽然的病发,只是精神渐渐地疲累,只是身体渐渐地衰弱。待得大家都觉得不好的时候,已经卧床不起了。

    皇宫卫府朝局同时震动。

    每个人都知道,包括太子刘据,——如果卫青一病不起的话,那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每天都有忙碌问安的人,请医的延药的,各人带着不同的担心在忙碌。对于这些人,卫青淡淡的,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的忙碌,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不仅仅是为了他,更多的是为了他们自己!

    屏退了那些所谓的名医,拒绝了那些所谓的神人,什么人也不想见,他想独自安静安静。

    但是,他避不开那些鬼魂,那些熟悉的早就离开他的人的鬼魂。

    这一次病后他们都来了,他们随时围绕着他,陪伴着他,和他说话,让他回忆。

    他并不害怕,生命的终结如同预知一般来临的时候,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和哭哭啼啼。他只是坦然地——等待着。

    ……

    这些鬼魂中,有他那个娇小的妻子,呵,她还是那么的胆小贤淑地,往往躲在帐幔的后面。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羞怯地偷偷地看着他;还有,他看见了去病,那个固执y郁的孩子啊,满眼的愧s和痛苦,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开么?

    来得最勤的,最喜欢纠缠他的莫过于这个最美丽最出s最大胆的鬼魂了。因为这个鬼魂说:“你欠我一个承诺!”

    “呵呵!”这个鬼魂又来了,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理,他似乎很喜欢让卫青困惑,现在,他又这样说:“其实,我很好奇,他真的爱你么?”

    卫青看了他,不说话。

    鬼魂在脸上漾出一个最美丽的微笑:“你确定他爱你,不是为了征服,不是为了证明?”

    “征服什么?证明什么?”

    “作为帝王,用征服来证明他的权力;作为男人,用征服来证明他的雄风?”

    “这个,你应该问他去?”

    “呵呵,那么,我们换一种问法:你爱他么?”鬼魂狡猾地说。

    感觉到鬼魂的恶意,他淡淡地看了鬼魂一眼:“爱,但是,和你不同!”

    鬼魂冷笑道:“有什么不同?”

    “爱的本质不同。你的爱,是承欢是倾附,是刻意的讨好,受宠若惊地接受。可是,我的爱,是和他肩并肩迎击风雨,手挽手一起战斗。”

    鬼魂被刺痛了,冷笑道:“我看不出什么区别,我们一样是他身子下面承欢的人!” 卫青的脸涨红了。

    “再说,”捉狭地道,“如果你们真的那么平等的话,怎不见你把他压在下面呢?”

    终于仍不住笑了:“看来,你终究还是没有明白。爱的地位,不在于爱的形式,欢好不过是爱的情感表达,谁上谁下都是平等的。不能因为上或者下,便断定谁强或者谁弱。生命和爱的本能,是没有仪式上的划分的。”

    鬼魂沉默了半晌,道:“好吧,就算你说得有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爱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这么快,这么肯定?你好像没有考虑到你可能爱他么?”

    “为什么不能?”

    “很简单,你是一个男人!不仅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刚强的睿智的男人,你的x别,你的x格,你的能力,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人。你可以作为臣子臣服他,但是,作为男人,你能心甘情愿么?”

    “事实是,我和他相知相伴已经二十多年了。”淡淡的回应。

    鬼魂的脸微微有些扭曲,似乎一股嫉妒的火焰从心底窜了上来,但鬼魂仍然强压妒火问道:

    “你确定你的爱不是臣子对君主无条件的服从;不是在强权和感情下的让步?”

    “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的是阿彘,你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阿彘?哦,你会说因为他精明睿智强硬果敢吧?呵呵,你爱的,不是一个帝王才有的本s么?如果阿彘是普通人的话,他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特质,你还会爱上他么?而如果阿彘是帝王刘彻的话,那么,你的感情剔除臣子对帝王的忠诚和服从外,还剩下多少呢?”

    “……”

    “抛开x别伦理道德等级,我想你会毫不犹豫地说爱的。可是,这些东西是抛不开的。那么,抛不开的情况下,你爱过他么?”

    “……”

    他爱你么?你真的爱过他么?

    牵绊那么多,顾忌那么多,这样的爱情,还是爱情本身么?

    r落(外问心二)

    问心(二)

    良久,他长眉一挑,那微微下抿的嘴唇忽然流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你是故意的吧?”

    鬼魂:“什么故意的?”

    “故意要让我困惑,是么?”

    鬼魂嘿嘿一声。

    他微笑着说:“这也是——你的困惑吧?或者说,你曾经的困惑?”他看着那张美丽得没有任何人间的痕迹的脸庞,继续说道:“我不奇怪你这样说,因为我确实曾经这样困惑过。不过,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鬼魂不解地问,懊恼的脸上带着一点未曾得逞的不快活。

    “不为什么。说得清楚的爱,便不是真爱了。我之与他,犹如他之与我,我们都因为对方而辉煌。这一生,还要强求更好的么?”

    他淡淡地说。

    鬼魂无言。良久,才慢慢地说:“是的,如果你没有遇到他,他没有遇到你,那一切会是个什么样子?”

    “哦?你认为是什么样子的呢?”

    鬼魂笑得有些苦涩:“或许他会是个还不错的帝王,但绝对不会有这样赫赫的武功;而你……或许会安稳一生……呵呵,如果你们没有彼此遇到,你们的生命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点点头,微笑了。

    是的,如果我们没有遇上,那么我们的生命肯定不会如此辉煌!

    他已经很虚弱,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血s,那两道斜斜飞出的长眉,黑黑的,在眼睛上面画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线条。但是,他的笑容却如此开展,黑s的凤眼里,s出明亮的光芒。是那种从内心深处才能散发出的光芒。这光芒,让他的脸忽然变得明亮而生动,俊美不可方物。

    鬼魂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脸上神s变幻复杂,似乎是嫉妒似乎是倾慕。

    是的,他们的爱情毋庸置疑,而壮丽的江山社稷,赫赫的文治武功,只让这爱情变得如此光彩夺目!

    鬼魂慢慢地:“我曾经那样地不服气,认为,如果换做了我,一样可以有一次惊天动地的感情。我确实错了,天下,只有卫青配得上刘彻;只有刘彻才能拥有卫青……!”

    “呵呵,至于我……”鬼魂自嘲,“太y光芒万丈,有太y的时候,没有任何星辰可以闪烁;月亮似乎温和含蓄,但是,月明的时候,星辰也是稀少的。如果r月当空,那么任何东西,都不会有光彩的!”

    鬼魂静静地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的人,眼光闪烁:“你没有多少时间了,知道么?”

    他微笑:“你们才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鬼魂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久久不语。那眼光,像是在看一个倾慕的对象,又像是看一个挚爱的情人。

    鬼魂轻轻地叹道:“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来说,死亡不是终结,知道么?”说完,慢慢地隐去了。

    如果,死亡不是终结的话,那是什么?

    从那天晚上开始,鬼魂们没有再来。

    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鬼魂,那些虚妄的东西,本来就来自人的心里。不是说“疑心生暗鬼”么?当心中没有疑惑的时候,鬼也好,神也好,都是不存在的。

    ……

    他整r在半梦半醒中昏迷着,没有鬼魂,但梦却不轻松。总是很乱,很累,很冷。梦里,总是黑黑的。

    他不害怕黑暗,从来不,但是这样潮湿y冷的黑暗现在给他寂寞的感受。寂寞,最难忍受。

    有一天,他在半昏迷的梦境中,梦到一片温暖而明亮的y光。梦里的黑暗潮湿全部都消失了,那些昏暗的东西忽然全部都有了光彩,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鼻端似乎还嗅到了y光下花草的气息。

    他醒来,一只温暖的手带着梦中y光的感觉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他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就微笑着说:“你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

    ……

    ……

    r落

    (隐姬)

    他病重的消息,已经快马传出去五天了。算算路程,应该快到了。陛下这时候,应该已经完成封禅大典了吧?生病以来,他是这样的固执,无论长公主如何说,皇后也委婉地劝告,他就是坚持着不呈告病的奏章。

    他只是对她们说,一点小病,别惊动陛下,陛下要做的事情很多。

    是的,陛下真的太忙了。但是我知道不管他如何忙碌,只要知道他生病的消息,是无论如何都要赶来的。

    “傻隐娘,就是怕他急忙赶来,耽误了他的大事啊。”他微笑着说,声音很低,但那男x的浑厚的声音,很好听。

    这么多年了,没有听够的时候。

    他吩咐所有的人隐瞒他生病的消息,因为陛下祭典天地的大典是错不得的。就害怕陛下他那种不管不顾的x子忽然发作,扔下一切赶来,所以,只能瞒着。

    唉,陛下的x子啊,确实也只能瞒着。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强撑着在自己的搀扶下坐起来写奏章,写上疏;后来,实在坐不起来的时候,就命伉儿代替他写。

    伉儿的字是仿照他的练出来的,很像,以前代他写信什么的,从来没人可以分辨得出。

    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分辨出来的,就在那封奏章上去的第五天,飞骑传来了一道密谕,问他是否安好。

    他微笑了,摇摇头,还是强撑着写了回执,说自己很好很好。

    可是,他实在是不好了。连那个一直以来看病的,像是神仙一样的顾先生,都摇摇头,没有再开药了。

    “好好照顾他,宽着点心,顺着他的意吧!”顾先生叹息着说。

    难道这次,他真的不好了?

    眼泪,总是要偷偷地流,可是,不能流!那多不吉利的!

    强打着欢笑和以前一样照顾着他,想隐瞒顾先生说的。但是,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也是,他是这样聪明,这样睿智,有什么东西可以瞒过他啊!

    他很平静,很坦然。

    他是个最好服侍的病人,一天绝大多数在昏睡,难得有一会儿清醒,也是安静地躺着。好像在惦念着什么,惦念着什么呢?有一次,看见他沉思的时候手里有一块白玉。

    上面好像刻着一只雁儿。

    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宫里头,皇后的来使几乎每天三次,还有太子的。

    府邸里,长公主脸s苍白,忽然老了很多,以至于忙碌的时候嘴唇几乎老态地哆嗦着。

    这几天,来的人减少了,嗯,是那些下级的官员少了,那些顶尖的朝廷大员,来得似乎更勤了。他们,都在等待或者担心着什么。

    宫里宫外,似乎人人心里都绷着一根紧紧的弦,这根弦,就是他了。

    他对很多人都很重要,但是,他似乎完全不以为意。除了一个人,他对其他人的温和和宽容,都是带着温暖的距离的。

    曾经有一次,他的眼光从沉思中转了过来,在我的身上略略流连了一下,忽然开口道:“隐娘,这些年,累了你了!”

    心是怔住了,人是痴了,口里喃喃地不知要回答什么。眼泪不争气地想越过眼眶的界限,连忙用帕子捂住了。

    “我走了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去吧!”他爱怜地说。

    哭着摇头,只是摇头。

    我能去哪里呢?

    你是我一辈子的守候呵!

    ……

    陛下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面上,宣布的是皇帝回銮在甘泉宫停驻。那些留守的大臣,包括太子都去甘泉请安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我惊讶地看见陛下行s匆匆地从密道里出现了。

    陛下走路的时候,腿脚有些不正常。

    那天晚上,我和小内侍替他更衣的时候,才发现,陛下的亵裤上血渍斑斑,大腿内侧全部被磨烂了。

    吴正说陛下是一路疾驰来的,这伤是马背磨的。

    我们都战战兢兢,但是,陛下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严令我们不得告诉那人。

    确实不能告诉他的。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陛下就这样陪着他,整r地陪着。除了,伉儿他们几个来请安的时候,陛下会回避开来。否则,连长公主也不避忌了。长公主,唉,也是个苦命的啊!

    陛下真的很温柔。虽然我以前就知道他对他很温柔,但是,这样的陛下仍然让我动容。

    每天,只要天气好点,他就抱他到廊下去,吹吹风,晒晒太y。握着他的手,和他说话。

    在他面前,陛下是安详而镇定的。

    但是,每每他没有看到的时候,我看见,陛下的眼睛里,那种炽烈的忧伤和痛楚。在他不注意或者昏睡地时候,陛下常常凝视着他,那眼光几乎是贪婪的,就像就像要用那炽热的眼光将他烙在眼里,烙在心上,让他永不消逝!

    在他面前,陛下从来不流露这个。

    他只是陪着他,有的时候他们絮絮地说话,说的东西我不大懂,是什么灞河啊,建章啊,还有一个叫阿志的什么人似的;有时候,聊着聊着他微笑起来,那笑容好似一点火星,就把陛下的眼睛点亮了;更多的时候,他们默默地依偎在一起,双手紧紧握住,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待着……

    原来我以为,他爱陛下不如陛下爱他深刻。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每天,他的眼光都会急切地寻找着陛下,如果陛下没有出现,他的脸就会黯然下来,那眼神惶惑而寂寞;如果陛下出现了,他的脸就会灿然生动。

    他从来没有这样任x和固执,只要陛下的怀抱和搀扶。陛下没在的时候,他不要任何人抱他到廊下去,他就那样焦虑地等着,用不安的眼神四处找寻……

    陛下出现的时候,他会绽开一个依恋的笑容:“我等了你很久了。”他会略带抱怨地说。

    或许,不是现在这个时刻,我永远看不到他对他的痴恋和不舍。

    ……

    他坐都坐不起来了。

    他连说话都很吃力了。

    他的眼睛仍然清亮,里面满满地是担忧和不舍。

    陛下异乎寻常地镇定,似乎事到临头,反而全然不畏惧不在乎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害怕,又不知道为什么。

    那天,他晕过去很久没有醒来,陛下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惊慌失措,他甚至没有叫太医令,——因为早就证明那是无用的。他只是紧紧地搂他在怀里,怜爱地看着他苍白死寂的脸,他的脸也是苍白的。

    “我不让你一个人走!”无意中,我听到他喃喃地低语。

    我害怕了。

    那天他还是醒了过来,幸好醒了过来,我看见那点生气在他脸上浮现,因而也在陛下脸上浮现。

    他看着陛下的眼睛,他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他一向都知道他的。

    那天他说:“陛下,可能暂时不能陪你了。”

    陛下没有说话,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象搂着小孩子一样搂着他,轻轻摇晃着。

    他艰难地说:“陛下……臣舍不得……”

    陛下的眼睛湿润了,但是把头别开,不让他看见。

    他吃力地举起手,固执地把陛下的脸转过来,直视着微笑了:“我……还会来寻陛下的。”

    陛下的眼睛晶莹无比。

    他语气低微,但是很坚定地说:“我还会来寻陛下的,因为……舍不得。……还会来的……”

    “陛下……千万记得……别让我……到时候,寻不到……”他笑了,眼里亮晶晶的。

    我没有再听下去,跑出去了。尽管,我应该在那儿服侍的……

    我不知道人可不可以重生。听说,在遥远的西方,那里有一种叫做“佛”的神,可以掌管生死让人轮回。

    轮回,是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么?

    我希望是。

    ……

    (吴正)

    他就那样去了,静静地。

    早在我和陛下飞驰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了。

    跟随陛下这么多年,我知道,陛下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