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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部分

争论。

    军中议郎周霸首先开口:“大将军,这苏建丧师已属大过,如今独自逃归,例应处斩!”

    卫青微微皱眉,这周霸任军中议郎,执掌军中刑罚,最是鲠直顽固的一人。平素军中有事,他往往拘泥于事理,而于人情之外甚少变通。故而,军中士卒背后都叫他‘周木头’。

    他此时说的,确实是根据军法而言,虽然无甚错处,却显得不近人情。

    果然他话音未落,军正阎闳便接口道:“周议郎此言不妥,苏建以寡敌众,虽赵信投降匈奴,但他仍拼死力战归来,其忠心可悯。不宜责罚太过!”

    周霸不以为然地道:“苏建折损兵将,丧师归来,如按军正所说可悯而免其责罚,那如何让我大军众将士知道拼死力战之意呢?”

    长史樊正接口道:“不然,虽然我将士临敌是该力战,但是‘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小的部队虽然坚决抵抗大敌,但终究将被大的敌人擒获)。苏建以数千士卒挡单于数万精锐,力战一r军士俱亡而仍拼死浴血而归,可见其忠心不二。如此归来尚且处斩,那么,以后将士如遇此等情况,如何敢归?”

    卫青听得此言,暗自点头。苏建虽然丧师,但忠勇之行可嘉,平心而论,卫青不想按律处斩苏建。

    这里卫青尚且沉吟不语,那周霸已道:“军正此言,是同情之心,而非处事的道理。如果这丧师辱国之事不罚,以后恐将士便将为国力战看得轻了!再说,”

    他看了看卫青;“大将军出师以来,未曾斩过一员偏将,如今,苏建之罪按律当斩,大将军也正好以此立威!”

    阎闳和樊正还要再争,一直沉吟的卫青骤然抬起头来,极为锐利地看了周霸一眼,语气却仍然十分温和地道:“各位不必再争!我自有计较!”

    帐下诸人便一起屏言,听他言语。

    这里卫青慢慢斟酌言辞,缓缓地道:“适才几位之见,卫青已然明了。周军正适才立威之论,卫青不敢苟同!卫青自任职军队以来,自谓忠心可对r月。数年来与众将士历经大小战役,卫青是何等人物,军中众人尽知,何须立威!且卫青若要立威,当以匈奴贼寇首级,绝不以我军中同袍之血渍!”

    听了卫青此话,帐下众人皆点头,那周霸满面通红。

    卫青不愿让他过于惭愧,便接下去温和地道:“然周议郎所说,也是按例之言。只是,纵然苏建当斩,卫青也有权斩他。但卫青窃以为,应班师之后请命天子,由天子钦定方好!”

    说罢目视众人,众人见他位极人臣而不自专权,皆十分钦敬!

    那卫青脸上只不动声s!

    末了,卫青果然命人将苏建押入囚车,一同回师长安,待天子刘彻处置。

    卫青大军已在班师的路上,天子刘彻对于如何封赏他却还在迟疑之中。

    这些r子来,他心中一直反复思量汲黯的话语,心中竟是翻翻滚滚,忽冷忽热的。

    他深爱卫青,也信任卫青,这点他毫不怀疑,但是,作为一个君王,他也明白,汲黯的话是老成谋国之言不可不听。

    故而他十分矛盾:

    作为一个倾心相爱的情人,他恨不得再重重的封赏卫青,那是卫青的功劳应该得的;但是,作为一个帝王,他不得不考虑种种可能的情况和后果!

    于是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情人的本能和帝王的理智反复j战!

    元朔六年春,大将军卫青班师。

    《史记 卫将军骠骑列传》上记载:

    “……是岁,失两将军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大将军既还,赐千金。”

    在后人看来,这是一个十分矛盾的赏封决定:既言军功不多,不增加赏封,但却又莫名其妙地赏赐千金。这到底是赏赐还是抚慰?

    并且,《史记》中还记载,虽然这次大将军卫青没有得到赏封,但是,初次从征的骠骁校尉霍去病,因出s的军功被封为冠军侯,封邑一千六百户。而和他同时封侯的上谷太守郝贤,则是随卫青出征四次,杀敌无数而被封为众利侯,封邑一千一百户!

    反观历来军功封侯者,无论是苏建,张次公还是其他人,皆是多次征战中表现出s方可得封!两相比照,尽管霍去病确实军功出s,但皇帝刘彻对他的破格仍然十分明显。

    那么,皇帝刘彻想要用这样对霍去病的赏封来透露些什么呢?

    尽管当时的人们,对于这样的赏封的原因和结果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是,皇帝决定的事情,没有人敢评说!

    既然官面上已经说了军功不多,当然没有宣室殿的筵宴。

    于是,在仍然热闹的欢迎仪式之后,大将军卫青得以很快的回到长平侯府!

    隐姬早已得到讯息带领着家下众人跪伏迎接,如今秦织已死,卫老夫人去世,卫青不在的时候,她是卫府里唯一主人,尽心地照应着三个小小的侯爷。

    卫青淡淡地道:“起来吧!各自都做各自的事去!” 便里外仆从侍女退下,隐姬和卫家三子方才拜见。

    卫青随意问了些家中的话儿,此时长子卫伉已然十岁,生的丰神俊朗有乃父之风,只是x子内向,喜静不喜动。卫不疑也六岁了,脸儿圆圆的,一双眼睛极为灵动。那卫伉还是个吃n的娃娃,在n娘怀里抱着。

    卫青看着三个孩子,心中不免想起秦织来,便黯然许多。

    隐姬忙打发三个孩子离开,自己悄然上前,恭谨地道:“侯爷,已经备下了汤沐,是否现在沐浴?”

    卫青素x喜洁,但军旅之中往往只得随便,所以养成回家便要沐浴的习惯。以前,秦织总是在卫青回家之前便将沐浴用的汤沐准备好,如今,隐姬便也如此周到!

    卫青微微点头,道:“现在甚好!”

    正准备要去沐浴,不料去病却来了。

    “舅舅!”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卫青有一些奇怪,作为新封的侯爷,去病应该有许多的应酬。

    “舅舅!”去病此时有些局促不安,舅舅领军出征本来有功,却是自己受封,他心中早已惶然,就像自己做错事一般。怕卫青心中不自在,故而匆匆回来!

    卫青看看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去病,容长脸面,宽肩细腰,配上束发金冠,一身黑红相间的织锦绣金侯爵服饰,英挺贵气,十分的抢眼,不由得心中暗暗赞叹:好一个英俊少年。

    便道:“你刚刚封侯,正是应酬的时候,不应该回来的!快去吧!”

    去病愧然喃喃,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卫青见他面s,知道他心意,便笑道:“傻小子!忘了舅舅跟你说过的话了?舅舅会往心里头去么?”

    “真的不会生我的气么?”去病小声地道。

    卫青好气又好笑:“你g什么坏事了我要生你的气?快走快走,忙你的去!别耽误了我洗浴!”

    见舅舅神s如常,去病心中终于一轻,原来舅舅果然没有生气,便欣然笑道:“好!”

    抓了抓头,却管自迁延不走,只想跟卫青多说几句话儿。卫青不耐烦作势要赶,那霍去病才笑着跑了!

    这里卫青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洗浴的地方在隐阁。

    原本秦织逝世,里外人等都以为隐姬如此得宠,说不定卫青会扶她为正夫人,让她入住秦织正房。不料卫青却只是将正房锁了,自己要不住在隐阁,要不就停留于书房。倒是留在隐阁的时候多,于是,众人又猜测卫青不扶正隐姬的原因,恐怕是隐姬没有子息,便都替她可惜。

    但那隐姬不管众人如何猜测,只一味的恭顺,并不因如今在卫府做主而作威作福。

    这里卫青他洗浴完毕,已然天s不早,家下送上饭菜,因胃部不适,他只少少吃点东西。便斜倚在榻上,闭目休息。

    这一路鞍马劳顿,不一会便沉沉如梦。

    隐姬见他睡着,便悄悄过来将一床袷纱被替他轻轻盖好,又笼上秋香s纱帐。自己则跪坐窗子旁,拿起针线来慢慢地做。

    良久。

    忽然轻轻一声,隐姬看时,那边雕花木格博物壁橱缓缓滑开,知道是刘彻来了,连忙前趋跪伏。正要开口说话,那刘彻一眼看见卫青在帐中睡熟,便摇摇手儿。

    隐姬会意,便不出声,悄悄收拾东西退下了。

    这里刘彻也自悄悄近前来,

    掀开帐幔,便看见自己r思夜想的人静静躺于纱帐之中,闭合的双目,浓密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嘴唇。这是一张如此俊美的面容,却带着几分风霜疲惫之s。

    那卫青征战多r,再加鞍马劳顿,兀自睡得十分深沉。平r英挺的身形此时显得如此倦怠,似乎有些隐隐的柔弱。

    刘彻心中又爱又怜,便自端详着。见他眉头微微轻蹙,便似心中有大不如意事,便是在梦中也兀自忧虑不已。刘彻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欲抹平他的眉心。

    他这里一动,卫青便已经惊醒,恍然见眼前是皇帝,吃了一惊,低呼一声“陛下!“便欲起身见礼。

    却被刘彻一把按住,起身不得。

    卫青正要开口,忽然看见刘彻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明亮的莹黑的,带着情人的无奈和君主的愧疚,流露出无比的心疼和惭愧!

    刘彻想要说话,却只叫了一声:“仲卿,……”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那在心中准备了千百遍的解释和缘由,忽然全部都梗在了喉头。只怔怔地看了卫青,一张脸慢慢全是红晕。

    卫青见此情形,心中早已知道他的意思,便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说了,陛下!卫青明白的!”

    皇帝刘彻心中一热,便眼眶微微一酸,忽地俯下身子,将头埋在他脖颈之间,紧紧地搂住了他,搂得那样紧,似乎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些为难,那些愧疚,那些反反复复地不安,那些辗转反侧的猜测,……都已经不见。因为这个人的一句话,便觉得自己所有疑虑担心全是多余的。

    于是愧疚,便更加的刺心!

    韬晦

    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出征回来,没有前几次的风光荣耀。

    皇帝的赏封如此的不尴不尬,如不是骤然新贵的冠军侯也是大将军门下,否则,不知有多少人便会怀疑大将军已经失宠!

    但是,人们依然暗暗猜测着,毕竟,在权利和政治的漩涡中,有些端倪是十分微妙的。

    而象所有的漩涡中心一样,卫府却十分平静!

    此时已是六月,天气炎热。这r,卫青和霍去病早已从朝堂回来,便在廊下树荫里乘凉。随意聊着今r军中朝中的事务。

    去病虽然已经是冠军侯,但还没有自己的府邸,他也不急着自立。

    由于自幼在卫府长大,在他的潜意识里卫府便是家,且和舅舅卫青感情融洽,故而虽然已经封侯,可以建衙开府,但他却只是于朝堂公事出去,起居一如既往,没有离开之意。

    隐姬早已为他二人送上冰湃过的各s瓜果,其中有皇帝刘彻亲自赐下的西域葡萄,一粒粒如玛瑙雕就,酸酸甜甜,s味都十分诱人。

    卫青平素不喜甜食,但对这果子却犹为喜爱。故而皇帝刘彻便命宫中内府,只要宫中有进贡,便挑上好的送至将军府。

    故而,虽然天气炎热,但绿叶的荫蔽下凉风徐徐,甥舅二人皆卸去发冠,脱了织锦官袍,束发丝衣轻松自在。边吃边聊着军中战阵诸事,去病觉得十分惬意。

    他自幼的梦想之一,便是有朝一r舅舅卫青不把他当小孩看待。此次出征一战成名,在舅舅面前不仅好好的露了一回脸,还赢得了他的看重;如今卫青有军中之事,也偶尔同他商议,他心中自是快意无比!

    正得意间,忽然家人来报,门下清客宁乘请见。

    卫青微微一怔。

    这宁乘来卫府已经几年了,是个闷声不出气的家伙。

    平素清客们往往在主君面前卖弄本事,希望得主君重用(或者运气好的象主父偃那样,被主君推荐给皇帝)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有些木讷。故而卫府上下皆觉得他没多大本事,管家卫平还曾经暗示卫青:这宁乘没什么本事,这样养着没什么道理,还不如叫他离开罢了。

    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伙,有什么事呢?

    卫青有些好奇,便命人叫进。

    这宁乘才一进来,霍去病就差点笑出了声。

    这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男子,一袭士子青袍早已洗得泛白,在不起眼的手肘袍角处还有几个补丁。原本瘦削高挑的个子,却因为拱肩缩背显得猥獕。几根焦黄的胡须,一双如豆的眼睛闪闪烁烁贼忒兮兮。

    就是这样一个活宝,偏自故作庄严,一步三摇地随着引路的侍从进院来。在卫青面前大礼参拜。

    去病强忍着好笑,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不料那宁乘才跪坐下,怪眼一翻,看见去病,便毫不客气地对卫青道:“宁乘此来,与大将军有要事相商,请冠军侯回避!”

    卫青一怔,去病一愣。

    这小小清客竟然撵起了大将军至亲冠军侯!

    因是家中门客,也算是个士子,卫青不想让他下不来台,便强忍着好笑向去病点点头道:“既然这样,去病便回避一二。”

    霍去病眼中冒火,看着这自以为是的活宝满脸的得s,便想一拳将他的鼻子打歪了。但舅舅一个眼s使来,也只有站起身悻悻离去。

    不过,他可没有这么乖,只从院子拐了几拐,估摸着卫青和宁乘看不见他了,便绕个个弯子悄悄从背后回来,躲在廊后静听。

    正听到宁乘正在滔滔不绝。

    “……大将军应该明白在下的意思了吧?将军之功虽然厥伟,但陛下赏赐早已过胜,身食万户,三子皆封侯,这是何等荣耀,自我朝来只有开国功臣萧何能比。但是,如今大将军危矣,将军可知?”

    卫青看着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口中敷衍道:“不知,请先生明说!”

    那宁乘故意瞪大眼睛,满脸神秘地道:“为何大将军此次得胜回来,天子不赏,将军知道么?”

    卫青一怔,口中佯说:“不知!”

    宁乘点头叹道:“将军何故如此不敏乎!”

    霍去病看着这猥獕人物在卫青面前一脸装模作样,口沫横飞的样子,便恨不得一把抓住他衣领,踢了出去。

    却见卫青倒沉得住气,只看着宁乘道:“请说!”

    那宁乘叠着两个指头,摇头晃脑地:“大将军不知,将军得有今天,皆因有皇后之故!”说完便牢牢盯着卫青,想看看卫青对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有何等震惊!

    却见卫青面s如常,只静静看了他,看他如何说下去。

    宁乘见此,便又说出一句惊人的话来:“此次将军得不到赏封,全因后宫王夫人之故!”

    他的目的达到了,卫青一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作声不得。

    他嘿嘿一笑,得意地:“确实如此!将军一身功名,本来皆出自皇后,若皇后固宠,将军无虞。如今王夫人得幸有子,皇后宠衰,故而大将军当然得不到赏封!不仅如此,以后恐怕连陛下信任也会渐渐减少的!”

    卫青瞪着他,一言不发。

    宁乘以为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便故作忠心地:“将军切莫担忧,宁乘有一计,可帮将军保得地位无虞!”

    卫青心下已明白,此人是以为自己失宠,借此机会讨好献计来了。当下淡淡地道:“何计?”

    宁乘呵呵一笑,得意洋洋道:“现在王夫人得皇上宠爱,但毕竟原本不过一卑微宫女,其宗族家人还未曾富贵。在下听闻不久之后是王夫人父亲的生r,将军如赠千金与其祝寿。王夫人必然感念将军的好处,这样,于皇后之外,将军于宫中又得一助力。何其不乐为乎?”

    他摇头拈须而笑,为自己的好计得意不已。

    听他说完,卫青微一沉吟,便笑道:“先生所说果然有道理,待卫青考虑之后便行!”

    不待宁乘再说下去,对侍立于一旁的僮仆道:“来人,请了宁先生下去!告诉卫平封二十金给先生做小菜之费。”

    又对宁乘道:“今r多谢先生。请先生下去休息,以后卫青还有请教之处,望先生不吝赐教!”

    那宁乘得意洋洋地去了。

    在旁偷听的霍去病早已按捺不住,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不长眼睛的家伙,他竟敢说舅舅的功劳都是因为三姨是皇后的关系。若不是自小敬重卫青,怕卫青生气他莽撞,他一早就叫人把这个活宝拖出去痛揍一顿了。

    当下气冲冲地出来:“舅舅,这个东西该打出去才是,为何还如此礼遇?”

    那卫青看着气急脸红的霍去病,知他肯定是躲在后面偷听,被气成这个样子,便微微笑道:“怎么了?”

    去病怒道:“这个不长眼睛的家伙,他竟然敢说我卫家功劳都是因为皇后之故。”

    卫青淡淡道:“这样说的人,何止他一个?”

    去病急道:“舅舅!……”

    卫青摇摇头,止住他的话。拈了一粒葡萄,慢慢看着,心中暗自沉吟。去病知他想事,不敢打断,便忿忿地坐了。

    良久,卫青抬头道:“外面是谁在伺候?”

    一个僮仆忙进来答应,那卫青道:“去把卫平叫来吧!”僮仆应声去了。

    这里霍去病疑窦地问:“舅舅要做什么?”

    卫青笑而不言。

    卫平来到,他是卫府的大管家,甚是得卫青重用。

    卫青吩咐:“你去账上支五百金,过r是宫中王夫人父亲生r。用我的名义送去王府祝寿。”

    那卫平瞪大眼睛,大将军历来不喜j际,平素来往人情都十分勉强,不过塞责而已。如今却给不相识的王夫人父亲贺寿,奇事!

    去病急道:“舅舅,你真的要听那活宝的?”

    卫青不理他,接着问道:“我门下现在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