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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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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祖是身披法兰西国旗下葬的,他的战友扶灵,他葬在巴黎的国家英雄公墓,你可愿意去看看他?”欧德说,继续抽烟。

    “我可以吗?欧德。”我问。

    她看看我,很久,然后伸手拥抱我:“你要知道,菲,这不是你的错,上帝带走他,一定有别的差事交给他做。”

    我自己去看望祖祖,在英雄公墓的一个角落找到他。墓碑扑实无华,墓志铭来自他的部队,寥寥的几个字,也很简单:祖祖费兰迪,年轻的宪兵,蓝盔部队准下士,为了巴黎,留在这里。

    墓的旁边有些花,不知道谁来看过他,我把给他的白色百合跟那些花放在一起,我的脸此时离他的墓碑很近,青石板发出寒气,我亲亲刻在那上面的他的名字,我说:“祖祖,你冷不冷?”

    “祖祖,这次,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说着就把身体贴在他的墓冢上,真凉啊,祖祖,这次让我给你暖一暖吧。

    我的身边,有人走过,我抬起头,居然是来巴黎的那天在火车上遇到的老婆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你怎么了?”她问。

    “我的朋友去世了。”

    “那怎么了?”

    “……”

    “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他们在那边过得更高兴,你信不信?”

    “我不信,那边冷。我的朋友是南方人,他不会舒服。”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那边挺好的。不像你想的这样。”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啊。”

    “那你带我去吧。”

    她很轻蔑的看看我:“哼。

    我告诉你,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而已,就像我的弗朗索瓦。

    你懂吗?对他们来说,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老婆婆仍是艳丽的古怪,疯疯癫癫。

    可我把她最后的话听在耳朵里,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我愿意相信。

    医生为了安全起见,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才为我把手上的绷带摘除,我看看很久未见的自己的手掌,上面是一条愈合了的红色的伤疤,嵌在我本来就杂乱的手纹上。

    手中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我笑了,好心肠的祖祖他并没有离开我,他这样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

    我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急救车呼啸而至,担架上运来的患者血r模糊,医生交接的时候说,是车祸。

    我停下脚步,听见病人在呻吟,用汉语说:“快救我命。”

    正文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乔菲

    我一路紧随这受伤的中国人直到急救室,他一直清醒,用中文说“救命”。

    法国医生问我:“您是病人家属?”

    我说:“不是,我也是中国人,过来看看有什么忙要帮。”

    “谢谢您,小姐,那好,请一直与他说话。”医生命令。

    “您好。”我对病人说。

    “不好。”

    “您是谁?”

    “黄维德,米奇林中国公司技术顾问,我的护照在上衣口袋里。”他说这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嘴里流血。

    我听见这边医生们说:“伤不严重,不过,有少量内出血。不好,出血量增大。”他们看看还有意识的黄维德,对我说:“小姐,请问病人他从前是否接受过腹腔内的外科手术。”

    我把话翻译了问此人。

    他的食指指了指自己上衣的口袋,然后就晕了过去。

    护士打开他的口袋,里面果然发现他的护照,还有一张塑封了的健康资料卡,上面清楚地写了他的年龄,体重,血型,病史,下面用黑体字很醒目的写了一句话:我于去年九月接受了肝脏片段切除手术,主治医生是协和医院肝胆外科主任医师,程家明博士,电话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这个名字。

    我把情况告诉护士,她请示了正在为黄维德治疗的医生,医生一面命令将黄推向手术室,一面对我说,病人的情况复杂,请与他在中国的主治医生取得联系,我们需要他的协助。

    “小姐,你可愿意帮忙?”

    “我尽力而为。”我说,救命要紧。虽然此时面临没经历过的事情,陌生的场面,我心里有些忐忑,但我知道,我现在也绝非当年的自己,“我在哪里打电话?医生。”

    “手术室。”

    下面的镜头,就像美国电视剧“急诊室的故事”。

    我在手术室的电子控制室里,一面通过网络往国内打电话给程家明博士,一面在脑袋里面飞速的搜索从前学习过的单词。

    电话接通,不过三声,有人回答:“喂?”

    我得眼前,法国医生已经为黄维德开腹,看见大量的鲜血。可是我的耳边,是一束酷似程家阳的声音。

    “是程家明博士?”

    “是我。”

    我向法国医生比手势ok。

    “这里是法国巴黎圣心国际医院,我们刚刚收治了您的病人黄维德。他现在出现内出血,医生刚刚打开他的腹腔,手术过程中。”

    电话另一边略有沉吟,不到半分钟,程家明说:“是,我已经打开病人黄维德的资料。我随时准备回答您的一切问题。”

    中法两国的医生通过网络进行对话,共同施治,我作交替传译。

    法国医生:“脏器流血,但目前不见创口。”

    程家明:“片段切除时,缝合处在中央静脉左侧。请检查。”

    法国医生:“此处伤口愈合完整,没有破裂。”

    “……”

    两位医生的话,好像军事口令,无论法语还是汉语,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我全力应付。

    我听见手术间里,助手向医生报告黄维德的血压和心跳。我此时也是心如擂鼓。

    法国医生:“内出血持续。”

    助手为病人患上新的血袋,继续输血。

    程家明那边没有回应。

    “程医生?”我说。

    “是,我在回忆。”他的声音非常冷静,片刻,“请检查左侧小叶,三周前,病人来我处体检,出现囊肿迹象,不过尚未确诊。”

    我翻译给法国医生。

    片刻后,他说:“左侧小叶有肿块,后部破裂,发现出血点,准备进行缝合,谢谢您,程博士。”

    我把法国人的话翻译给程家阳,自己觉得两位医生似乎已经解决了重大问题,我也舒了一口气,时间不长,话也不多,可是我好像耗尽精力,身上是一层汗。

    “我很荣幸能够帮忙。”程家明说,“替我问候黄维德先生。另外,黄先生患有糖n病,术后补y请使用生理盐水。”

    我翻译给法国医生,他的助手记录。

    “谢谢您,程博士,情况已经控制住。”我说。

    “您的翻译非常出色。您是中国医生?”

    “谢谢您,我是职业翻译。”

    “您的声音好像听过。”程家明说。

    我愣了一下。

    “有可能,不过这个世界上相似的声音太多。

    “再见。”

    “再见。”

    程家阳

    我在另一个名字前打了叉,合上卷宗,交给跟我一起来的人事处的同事。

    他看看我:“怎么这个也不行?”

    “业务不过关。”

    “再这样选,连往欧洲派都没有人了。”

    “宁缺毋滥。”我站起来,走到窗边。

    这里是外语学院,又是一年初夏,负责新翻译培养的我来到这里为外交部遴选优秀本科毕业生。

    考中的学生将被分配到对口各司局及海外使领馆,最优秀者将会被留任高翻局,经过进一步的培养和锻炼,成为国内翻译界最顶尖的精英。

    “就到这吧。”我说,“你先回去,我去看看老师。”

    “不好吧。法语的一个没有?今年你们高翻局不要人了?”

    “谁说不要?我那个名额谁也不许占。”我看看他,“你忘了,我们派出去的那一个。”

    我去看系主任王教授,他迎我进来,问我:“家阳,怎么样?选了几名?”

    我摇摇头:“您这里有乔菲的消息了吗?”

    “我的还不如你多。”主任说,“她出了院,也没再与我们联系过,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返校,他们这一届马上都要毕业了。这孩子太任性。”

    “对,太任性。”

    我说。我完全同意。

    我是从比利时回国后知道了里昂火车站发生了爆炸案,大使馆传来确定的消息,乔菲在爆炸中负伤,这一天是4月17日,那一天,我在巴黎,而她,在电话里口口声声地告诉我在蒙彼利埃考试的乔菲,她也在巴黎。

    我头晕脑涨的买了机票,我要马上回去巴黎。

    开车在去机场的路上,却忽然觉得不着急了,也不心疼。

    我想起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魔鬼被封在坛子里,扔到海底,困境中他希望被解救出来,并许愿要给解救他的人以重谢,时间流逝,酬劳加重,由最初的些许珍宝变成永生变成全世界的宝藏,可是,仍然没有人来搭救他。几百年之后,渔夫最终把他打捞上来,魔鬼此时的报答,是要杀掉他。

    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把快乐和痛苦交给这个女人,她什么都不对我说,而且经常失踪,编造理由;在我们分手之后,我无数次的努力要再见到她,我来学校,我追到她家,我去巴黎,都不得相见。

    是什么让她这样决绝的对我?

    不过她还在,是轻伤,上天助我。

    我当时车子拐了弯,回部里继续工作。

    我很笃定,乔菲,她得回来,她得见我,我不能输得一塌糊涂。

    正文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乔菲

    黄大叔醒过来,看看我,认出我,说:“谢谢你啊,姑娘,没有你,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他北方口音,手术之后醒过来说话也粗声大气的,可见身子骨还挺硬朗。

    我问:“叔叔,您怎么不会说法语还自己来巴黎啊?”

    “唉。”他先叹一口气,“给哥弄根烟抽。”

    “别逗了,这是医院,都不让我抽,你还想抽?”

    “c,要说洋鬼子是缺德。”

    我心里说,还是洋鬼子救你命的,就这么说人家。粗人。

    “您有什么事?我去找使馆还是找你们公司?有没有人照顾您?”

    “不用。找谁也没用。我信不过这帮人,哎你不是在这吗?”

    “我是留学生,我要回国了。我原来也住在这家医院,出院那天你被推进来,我才过来帮忙的。我机票都订好了,我得走。”我说,拖延这么长时间,我还得回学校领毕业证呢。

    “咋这么没有同情心涅?”

    “你还要我怎么同情你啊?”

    老黄笑起来:“开玩笑,我怕没时间谢你。”

    “不必。”我想一想,“我去中国区给您找个特护吧,那里有不少中年妇女,挺能干活,也会法语的。”

    “那可是又得麻烦你了。你给我找个干净麻利的,长得好点的,钱我不在乎。”他还挺挑剔。

    “我尽力吧。”

    我坐了地铁去意大利广场旁的中国区,这里有许多持难民身份的来打工的中国人,找工作的小贴士就贴在中国商店的板子上,我给老黄找了一个原来在国内就是护士的大婶,考虑到老黄此人几句话就流露出的本性,我找的这位四十多岁,与他年貌相当。

    老黄鼻子上c着管子还瞪着我:“不是说给我找个长得好点的嘛。”

    “您得了。您当这是哪儿啊?找着能干活的还会法语的就不错了。行了我走了,我大后天回国,再见了您哪。”

    “唉姑娘,我还有事没问你呢。”

    “说。”

    “你回国是”

    “我毕业了,回国找工作。”我说。

    “想找什么工作?”

    “我学翻译的,专业对口的呗。”

    “我帮帮你吧,我养完病也回去,我给你我的私人名片,你去上海找我,我给你安排工作。”

    我想一想,还没回答,老黄就说:“信不过啊?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这人粗到一定地步了,怎么还在米奇林公司当技术顾问呢?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都知道你只有半个肝,还有糖n病。你血型是ab。

    “想什么呢?薪水你开个数,你救过我命,这算什么事?不过,你知道多少毕业生想去上海大公司呢。”

    听上去应该也不错,反正也是一条路,我说:“行啊,您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在国内的电话和联系方式也给您。”

    老黄把名片给我,下面还有一叠钞票,我接过来,哇,数目可是不少。

    他看看我:“钱你收着,碰不着你,联系不上程博士,也许大哥就交待在这了。”这人很能装小,五十多岁了,对我还自称大哥大哥的。

    我手里拿着他给的欧元,我也确实出了力了,心安理得的揣起来。

    “呦,国家外院的?难怪了。”

    我别过老黄,终于离开医院,还有两天,我也要回国了,这样结束我在法国一年的留学生活,我想一想,还真挺感谢老黄的,我想我走之前还是得到机会做了一件好事,否则,这曾经如此快乐的生活,真的要以祖祖的离去而收尾了。

    我去了向往已久的凡尔赛,枫丹白露,临走的时候,又买了大捧的鲜花去看祖祖,我说,我以后还会玩滑板,我以后还会回来看你,我不会,忘了你。

    回国是一路向东飞行,逆着时间走,脚踩上中国的土地,算上时差,不知不觉生命中已经少了一整天。

    出境入境,换了天地。

    首都机场旅客众多,只见同胞的脸孔,说的是最熟悉的语言,有人分别,有人重聚,欢笑,眼泪,还有不动声色的脸,这是经年重复的事情,机场是小人间。

    我先打了电话给家里的邻居,让阿姨跟我爸爸妈妈报平安。然后回学校报到。

    正是星期天,教学楼没人,我拎着行李往寝室走,路过c场,看见很热闹,有同学在打篮球,拉拉队大声叫好。

    我也挺累了,把东西放下,想要歇一歇,顺便看看比赛,还没蹲下,后面有人对我说:“禁止便溺。”

    我这个气啊,回头就用胳膊把来人的脖子卡住:“说谁呢?你说谁呢,波波?我一年没修理你,你皮紧了是不是?”

    她把我甩开,哎呀这个丫头一年不见功夫见长,她说:“还好意思说呢,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一声,全世界都当你失踪了呢。”

    我们两个又叫又喊得扭打在一起,小丹突然出现了,用蜡笔小新的声音说:“四随把动物都放了粗来?在仄里胡闹?”

    我把她也楼过来加入战局,好不容易都累了,我们三个停下来,呵呵的笑。

    小丹说:“我们三朵花又凑在一起了。”

    我说:“三朵花,土不土?是三剑客。”

    波波说:“你才土呢。分明是三座大山。”

    快毕业了,工作的事,基本上尘埃落定,小丹在青年旅行社总社工作,波波考上法国航空公司当空中翻译,薪水丰厚,让人羡慕,我们班别的同学也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他们问起这个从来早退迟到的我,我自己也毫无头绪,大家说,乔菲学习很好,又是公费留学回来,找工作肯定没有问题,不过啊,现在毕业生和回来的留学生太多,人浮于事,也得抓紧才行,过了七月份,学校的关系一结,档案打回原籍,再想往大城市调,可就困难了。

    我们当时在给我接风的饭桌上说起这些事,我听了,心里也挺着急的,到一时谋一事,这样晃晃悠悠的就毕业了,以后的生计问题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们班的一个男生问,“我们也帮你留意一下。”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可能去上海看看吧,也许那边有工作机会,不过,我还是想当职业翻译。”

    “唉,当职业翻译是挺牛的,不过,”一个同学说,“咱们现在找工作,大部分都是有具体业务,法语只是作为补充或者根本就是备用知识。”

    “还有人根本用不上呢。”另一个说,她找到的工作是在广州为一个医药品牌做代理,彻底跟法语拜拜了,“嗨,四年的教育,其实顶多就是一个基础,认识些人,懂得说话办事,就算行了,以后还不一定是干哪一行的赚大钱呢。”

    “对,喝酒喝酒。”

    大家都表示赞同,举起酒杯。

    我喝得挺多,又高兴又难过的,我们班的同学处的感情不错,我现在回来了,大家很快又要散伙了。

    大学时代,天空蓝,时间慢。

    可是不能回头看。

    那一夜,我做梦,什么情节全忘了,一直不停得说,再见,再见,再见,直说到自己第二天早上醒过来。

    正文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乔菲

    我早上就去见主任,他看到我,很是意外:“乔菲,你回来了?怎么不早跟系里打个招呼呢?”

    “我出院之后在巴黎没有电话卡了,就联系不上了。”我说。

    “你身体好些了?”

    “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我的手攥起来。那上面有一道伤痕。

    “好好,过几天你们就毕业典礼了,你工作的事……”

    “我想去上海看一看。”我说。

    主任看看我:“不想留在这里?”

    “不知道。”

    “好,那你先去吧,休息休息,跟同学聚一聚。有事,我再找你。”

    我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去校园外面的话吧打便宜的长途电话,我的手里是黄维德的名片,我想碰碰运气。

    接电话的是个好听的女声:“您好,黄总工程师办公室。”

    原来还是真的,我说:“您好,我找‘黄总工程师’。”

    “黄总现在不在,您是哪位?可愿意留言?”

    “嗯,我是他的朋友,”我说的吞吞吐吐的,我觉得现在要求他,“朋友”也算不上,“我姓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