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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

个人也没看见,她站住,看着黑暗中连成一片的树木,终于有了勇气再向里走一段,直到发现一个椅子。她想坐会儿,她累了。她想,如果在这儿遇到危险,那一定是老天派来的使者在帮助她摆脱目前的困境。她的确迷失了方向,第一次发现面对两个男人的“幸运”差不多全是苦涩。

    她没走多远,便找到了可以坐的长椅。夜里公园里充满了天堂的气味:清新的树木的气味,好像也有星星的气味。她觉得星星的气味一定跟清冽的河水接近。她深呼吸几次,闭上眼睛,几小时前的“往事”像夜里安静的微风一样,扑面而来。王一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开始的,是什么促使它开始了呢?

    在她准备做晚饭的时候,刘老师打来电话。又是电话,王一想,电话差不多是她生活发生改变的症结。刘老师说她接到一个电话,是王一在龙城的表妹打来的。刘老师为了表现自己对王一负责任的态度,她说,她当然不会把王一的电话号码给陌生人,虽然这陌生人自称是王一的表妹。刘老师还说,这年头还有说自己是国家主席孙女的呢?!谁能相信谁啊。王一估计啰嗦的刘老师马上会提到她家的莫名其妙电话,便打断了她。于是,她从刘老师那儿得到了表妹的电话。

    王一也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个表妹应该是她只见过一面的表姨家的孩子。她马上拨通了电话,因为她想肯定是尹初石出事了,不然龙城的表妹不会突然来电话。拨电话时她的手甚至有些发抖,各式各样的意外事故像幻灯片一样从大脑的左边向右边滑过。

    赵春花抱怨表姐的电话回得这么迟。像很实在的亲属那样,她说她快要急死了,下班也没敢离开。王一要她快说发生了什么事。赵春花说她妈让她无论如何把这件事告诉王一。她说她中午回家吃饭时,她妈还真找到了表姐当年寄来的照片,要是找不到这照片,她还会像个傻瓜一样给那个“表姐”蒙在鼓里呢。

    王一听不懂赵春花说的话,她完全失去了耐心,她问表妹尹初石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有了别的女人。”赵春花气急败坏地说道,好像王一是个比她更迟钝的女人,不这么说便听不明白。

    王一甚至记不清自己是不是谢过表妹,有没有说以后再联系,请表妹来家里串门的话。她没有问尹初石什么时候回来,这一点她记得很清楚,好像尹初石不会再回家了,因为有了别的女人。她放下电话坐到沙发上,心里异常地平静,一件不清晰的事情终于从雾里清楚地显现出来,这让人痛苦。她解下围裙扔到沙发上,她想马上离开家,尽管还不知道去哪儿。

    她给婆婆打了电话,要她接小约回去,让小约在乃乃家住一晚或者两晚。然后,她呆坐着,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吴曼来了。吴曼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一看见吴曼的脸马上觉得她是个不可靠的女人,不是自己可以坦白心事的对象。她摇头,可吴曼说,“你的脸惨白。”王一记住了“惨白”这个词儿。她觉得吴曼说这个词儿的时候,她在心里怜惜自己。

    吴曼是跟她告别的,这让王一吃惊。吴曼说她要和一个男人住一段。王一问吴曼是不是这回真决定离婚了。吴曼说,她这回真决定的是暂不离婚,直到调整到最佳状态。王一问她对谁最佳。吴曼说当然是对自己。王一问是不是通过别的男人调整。吴曼说,这才是最佳方法。吴曼还说,如果你只有丈夫一个男人,便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丈夫是好还是坏。她说,这很简单,有比较才能有鉴别。王一没说什么,她在想自己的事。吴曼又说,最近她在一本书上见过一个观点,那上面说,在各种可能都被尝试过之前离婚是十分愚蠢的,她认为这观点正确。王一问吴曼,女人到了中年还需要书本上的观点指导自己的行为么?吴曼说,谈不上什么指导,她喜欢看书上符合自己愿望的观点。

    吴曼交给王一一个电话号码,她说,如果发生什么重大事情,晚上打这个电话,白天打到医院。如果一般的小事情,不必通知她。王一问她,是否真想好了。吴曼说,她得向前走,不能留在原地踏步,留在老地方的结果就是不停地跟贾山打仗。她觉得总打的结果是没动。王一问吴曼那人的职业是什么。吴曼说王一太关心职业。王一固执地坚持职业能说明很多问题。吴曼说,这个男人是个卖水泥的患者。王一又问吴曼,贾山是不是也喜欢一个人砸东西。吴曼说,也没什么还能砸出响儿的了,然后便跟王一告别。王一心里一阵难过,拦住吴曼,又一次间她是不是想好了。吴曼转身说,没什么好想的。王一发现吴曼已经泪流满面了。吴曼说,我觉得不能这么吵下去了,这不值得。

    “为爱情也不值么?”王一问。

    “为什么都不值!”吴曼说。

    吴曼离开后,王一仍处在失控的寂静中。任何一点力量都会将她推到完全不同的道路上。打来电话的却是康迅,这也许就是缘份的表现,如果是另一个人这时打电话约王一出去喝杯咖啡,她也会去的。

    在“咖啡三角”,王一和康迅面对面坐在角落的桌子前。店里的人不是很多,新来的人总可以找到空位置。在咖啡馆里飘来荡去的音乐是人们熟悉的曲子,但大部分熟悉这旋律的人叫不出它们的曲名。人们在轻柔的音乐声中,放低了交谈的音量。也许这就是情调对人的感染。

    王一很感谢康迅约她出来。她捧着咖啡杯子并不想多说什么。她又感到自己处在康迅那种让人安谧温暖的场中,刚刚来临的事情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推迟了。她突然想,自己将小约支到乃乃家,是准备和丈夫谈关于另一个女人的。她不想小约听见任何有关的话,尤其是她搞清楚一切之前。

    “你觉得好些么?”康迅关切地问她。

    “好多了。我只是希望跟人呆在一起,不然,我伯我飞起来。”王一说完淡淡一笑。“要是不麻烦你,我们就坐会儿吧。”

    “你听过一个教授的故事么?”康迅明白王一的情绪,他希望自己能最大限度地给王一她想要的东西。

    “你不必为我说话。”王一笑笑。

    “要是我能发出点噪音,也许会让你好过些。”康迅说完没有征询王一的同意,便自顾自地讲起了教授的故事。

    他说,从前有个教授,爱上了一个中国女人。他因为爱这个女人,才学习汉语的。他进步很快。他进步快的原因除了爱情便是勇气。他敢在任何场合说汉语,根本不管说得对不对。有一天早晨他忘了皮包,出门之后又折回家去取,这样就耽搁了时间,开会迟到了。这是一次学术会议,也有几个中国人参加。这个教授一看见中国人觉得很亲切,马上想说汉语。于是,他便用汉语解释了自己迟到的原因。他说,对不起,我迟到了,因为我忘了我的包皮。有一个中国人把口中的咖啡喷出去好远。教授说,这没关系,总比你把包皮忘在中国好些。

    王一笑得很勉强,好像大人面对一个孩子不太成熟的笑话。她看着康迅的脸,情绪有了一个不小的转折。

    “我再给你讲一个医生的故事吧。”康迅说完又讲了起来。

    王一想,要是没有另一个女人的事,自己会怎样回答康迅的那封信呢?真的会拒绝么?她又看一眼康迅的脸,她想伸手抚摩一下这张脸。不,不会拒绝的,她向自己承认,她喜欢对面的这个男人。但现在一切都似乎太迟了,她即使这时想找个男人,以此达到平衡自己的目的,她也不会选择康迅了,她宁可找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天呐,我想到哪儿去了?我疯了么?我想干什么?王一被自己溜出来的大胆设想吓了一跳。

    “医生还在那儿大喊,这儿有医生么?有么?”王一终于又听见康迅讲话的内容,而不仅仅是声音。她看见新走进店里的人和正要离开的人,都免不了往他和康迅的角落瞥上一眼,因为一个外国男人和一个中国女人坐在角落的桌子前。

    “什么事?我是医生。”康迅还在接着讲他的医生故事。

    “对不起,”王一打断康迅的话。“前面我没听清,这个人在什么地方要找医生?”

    “音乐会上。”

    “那指挥很不高兴。”

    “对,但指挥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康迅一语双关。

    “没什么事。”王一听明白了。

    “对,那人对医生说,嗨,医生,你说这是不是一场好极了的音乐会,我的同事。”

    康迅没笑,王一也没笑。

    王一说希望离开这里,他们便来到街上。王一说如果康迅有个安静的地方,她想和康迅谈谈。于是他们来到了康迅的朋友家。这个房主是康迅的同胞,一个工程师,眼下回国休假去了。在走进那所房子之前,王一被自己的想法激动着:她已向自己证实确实喜欢康迅,所以她要给康迅一个明确回答,关于那封信。处在她目前的境地,她没道理拖着康迅的情感,让他幻想希望。她觉得她必须明确拒绝一次。

    王一,有时停留在想一想的水准上,是有勇气的。

    她对康迅说,她看了那封信。说话时,她和康迅坐在同一个长沙里。康迅伸出一只手,用指背抚弄她的脸颊。他说,他知道她想说不。他还说,他能理解。王一抓住康迅伸在自己脸前的手腕。她只是没有马上将这只手推开,她的头脑便成了一片空白。所有清楚出现过的想法都逃得无影无踪了。康迅用另一只手轻轻揽过王一,将她小心地拥进怀里。然后他又将她拉远,以便自己能看见对方。然后,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离开森林公园时,王一已经清楚地认清了自己。她认定自己身体里有个魔鬼,她怎么想魔鬼不怎么做。尽管她仍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陌生,还是面对了这一事实:即使没有另一个女人的事情,今天的事也将发生。为什么会是这样,她不知道。她也许不是很想知道。眼下她只想考虑,该对丈夫说什么?

    十二

    王一回到家,小约已经在她自己房间睡下了。她走进卧室,尹初石坐在床上看报纸,见王一进来,马上放下报纸,很夸张地对王一微笑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王一问。

    “晚上。”尹初石回答得很小心。

    王一把外衣搭在沙发上,自己也躺了上去。她觉得很累,她想躺一会儿再去冲个淋浴。她头冲着尹初石,所以看不见他在干什么。但她没听见报纸的声音,也许他正在看着我,她想。

    “你不想躺到床上么?”尹初石终于发问了。

    “我累了。”

    “懂了。”

    “懂什么了?”王一发现尹初石经常说“懂了”,她讨厌这句话,因为它听上去总有弦外之音,他们的不愉快有好多都是从这两个字开始的。但她没发现自己也常常这么说。

    “你不想再睡到这张床上来。”尹初石说。

    “谁说我不想,我只是累了。”

    “小约已经睡着了,我们最好别吵。”

    “谁跟你吵了?”

    “你的态度……”

    “别讨论我的态度。”王一打断尹初石,起身去洗澡。

    尹初石也将报纸从被上拿开,扔到地上,他想,至少这个晚上看不了报纸。他闭上眼睛,脑袋里乱糟糟的,依然不知道事情可能将他推到什么样的境地。他有些害怕。

    王一洗澡时发现自己刚才对待丈夫的态度完全不是她预先设想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气急败坏地对待他,而不是心平气和面对面把问题搞清楚。

    王一回到卧室,躺到床上,马上关了自己这一侧的床头灯。

    “你不想谈谈么?”尹初石猜测王一已经知道了一切,如果这样,他希望谈出来,而不是闷起来。他了解妻子。

    “我只想听听。”王一说话时一动没动。

    “你把孩子送到乃乃家是……”

    “你想让她列席旁听?”王一打断尹初石,她坐起来,打开床头灯,披上一件毛衣。

    “当然不,这样很好。不过,她现在睡了,也许我们可以安静的谈谈。”

    “我没意见。”

    “你也许都知道了……我……”

    “她是谁?”王一又一次打断尹初石。

    “你冷静点儿,其实她是谁对这件事不那么重要。”

    “懂了。”王一说,“你可真是小瞧我了,我还不至于找到那人单位领导来解决问题。”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只是我觉得……”

    “既然你知道我不会,我要知道她是谁,即使我是输家,我也有权知道对手是谁。”

    “戴乔,电视台的。”

    “你爱她么?”王一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尹初石慌了,这问题对他来说过于致命了。

    “你别这样,像那些市井妇人似的,凭想当然乱想,你……”

    “你爱她么?”王一盯着最关键的问题不放。

    “我认识她时间很短。我们刚刚认识。”

    “你爱她么?”王一的语气丝毫没有加重,但能让尹初石感到,如果他不正面回答,她将一直问下去。

    尹初石屏息静气,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他的回答将怎样地伤害王一,这是他最不愿做的事。他愿意让王一好过些,但他觉得不能骗自己。

    “你爱她么?”王一又问一遍。

    “是的,我爱她。”尹初石的声音小得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王一的泪水哗哗流淌下来。

    “对不起。”尹初石说。

    王一掀掉披在肩上的毛衣,下床穿衣服。尹初石慌忙地下床,他要阻止王一穿衣服。

    “你不能这样,你听我说,王一,你冷静点,孩子还在睡呐,你听我说。”

    “你已经说了。”王一淡淡地回答,仿佛是个梦游的人。

    “你要去哪儿?”

    “离开你。”王一依旧是刚才的音调,这让尹初石十分担心。

    “现在已经快半夜了。你不能这样,你出去我得跟你去,把小约一个人留在家里?”

    “谁让你跟我去了?别把自己弄得那么可笑。”

    “你觉得这么说解气,你可以说,在家里说。你说什么我都听着,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别出去。”

    王一已经穿好衣服,尹初石也穿好自己的衣服。王一走到房门前,尹初石拦住她,“我不允许你出去。”

    “你是谁啊?”王一讥讽他,“你凭什么不允许我出去?”

    “凭你是我妻子。”

    “请你让开,我不是你妻子了。”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尹初石惊呆了。

    “非常认真,躲开。”王一说。

    尹初石让开了门,他知道此时此刻没有力量能阻挡王一出去的愿望。如果他再拦着,她会惊动孩子甚至邻居。他决定跟着王一,将小约锁在家里。

    在尹初石费劲地一道又一道锁房门时,他听见王一急速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直到消失。他必须认真锁好门,他只能祈求老天爷睁眼,别让王一在大街上消失得那么快。他无论如何得跟上她,他想。

    尹初石来到街上,夜里的街道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空无一人。一对正在告别的恋人,站在路灯下,吻了又吻。尹初石朝各个方向都看了一眼,没看见王一。他急了,去问那对恋人。女的说没注意,男的给尹初石指了一个方向。尹初石立刻朝这方向跑去。他跑了不远,便拐到了另一条小街上,这时他看见王一在前面一会儿跑,一会儿走。他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如果他现在赶上去,王一又会大叫让他离开。

    他看见王一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森林公园,他也加快脚步,公园里没有街灯,他担心找不见王一。他看见王一坐到一张长椅上,大口喘气,他便留在一棵树后。她似乎没有发现尹初石,平息一些之后,突然哭出声来,尽管她用手捂着嘴。

    尹初石狠狠砸了树干一拳,然后又是一拳。他的眼泪也肆虐地流下来。看着王一那样的哭法,他心疼得要死,他恨不得杀死自己,他又砸了一拳,然后把头顶到树上,根本没注意自己手上的鲜血。

    王一哭了好长时间,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尹初石抬头,看见王一蜷缩着身子,夜里的寒意让她感到冷了。尹初石从树后走出来。他脱下自己的夹克衫,走近王一,将衣服披到她身上。她马上挣脱了,惊恐地看着丈夫,好像他是突然闯入的坏人。尹初石从地上拣起衣服,固执地用衣服将王一围住。借着月光,王一看见了尹初石手上的血痕。

    尹初石也看见了自己伤了的手,也感到了疼痛。他把衣服留在王一身上,松开手,一个人坐到长椅上。他知道王一不会再挣掉那件衣服了。

    “坐一会儿吧。”尹初石温柔地对王一说。王一坐到长椅的另一端。

    “夜里这儿真是个好地方。”尹初石希望换个话题,让王一平静下来。但他没想到王一却被他的话刺激了一下。

    “对,以后你们可以来这儿度过每一个夜晚。”王一说。

    “天呐,你冷静点好不好?!”尹初石将头埋进手掌。

    王一站起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尹初石急忙赶住她。“对不起。”他说,“我现在心里乱极了,请你别再挖苦我,王一,相信我,我真的很难过。”

    “你不必总是道歉。”王一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许多。“那样会让我觉得,对不起,可以成为一切行为的借口。”

    “我没必要找什么借口。”尹初石激动地说。“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对,爱情不需要借口。”

    “王一,我求求你,”尹初石抓住妻子的肩膀摇晃几下,“跟我好好说话,请你看在小约的面子上,相信我,我真的不愿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我了。”王一没有推开尹初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