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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要讲历史嘛,可就古老啦,离这里不远,他们来考古的在山d里还发现了古猴人的牙齿!”

    他见我对古猴兴趣不大,又讲起野人。

    “这东西要碰上了,他会抓住你肩膀直摇,弄得你晕头转向,他哈哈大笑,转身倒走了。”

    我觉得他这像是从古书上看来的。

    “你见到过野人吗?”我问

    “还是不见到的好。这东西比人高,一般总有两米多,一身红毛,披着长头发,这么说说不要紧,真见到可吓人呢。不过,他轻易不害人,只要你不伤他,还会咿咿呀呀讲话,特别见到女人,咧嘴就笑。”

    这都是他听来的,恐怕也讲了几千年了,他讲的又不很新鲜,只好打断他:

    “你们职工中有没有见到的?我不是说农民或山里老乡,我是说你们林区的g部工人中,有见到过的吗?”

    “怎么没有?松柏镇革委会主任,他一起好几个人坐的一辆小吉普,就在公路上叫野人截住,当时全傻了,眼看他一摇一摆走了。都是我们林区的g部,我们都认识,都玩得来的。”

    “革命委员会这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最近有人见到过没有?”

    “来考查野人的多得是,现在每年好几百,全国各地都有人来,中央科学院的,上海的大学老师,还有部队的政委、去年从香港还来了两个,一个商人,一个是消防队员,我们没让他们进去。”

    “有见到过野人的?”

    “怎么没有?我说的野人考察队的这政委是个军人,同车还带了两名警卫员。也是下了一夜的大雨,路面冲坏了,第二天又是大雾,就迎面碰上啦!‘

    “没抓着?”

    “车灯的能见度只有两三米远,等他们c枪赶下车这东西就跑掉了。”我摇摇头,表示惋惜。

    “新近还专门成立了一个野人学会,地区党委早先的宣传部长亲自挂帅,他们掌握有野人的脚印的照片,野人毛和头发。”

    “这我倒见过,”我说,“我看过一个展览,恐怕就是这野人学会举办的。也见到过展出的野人脚印的放大的照片,他们还出了一本有关野人的资料,从古书上对野人的记载到国外对雪人和大脚怪的报导,还有好些对目击者的调查报告,”我一一表示认可。“我还见到一张地方报纸上登了一只砍下的野人脚掌的照片。”

    “什么样的?”他弯腰冲我问。

    “像一只风g了的熊掌。”

    “那不对,”他摇摇头,“熊掌是熊掌,野人脚掌比熊掌要长,同人的脚板差不多。我为什么先头对你讲那古猴人的牙齿呢?照我看,这野人就是还没有进化成人的猿人!你说呢?”

    “那也没准,”我说,打了个哈欠,都是那米酒的缘故。

    他松下劲来,也打了个哈欠,会议上整天忙碌聚餐够他累的了。

    第二天他们还继续开会。司机来说路没修好,我也得再歇一天。我又找到这位科长,说:

    “你们开会都很忙,免得打扰。有没有哪位退休的g部了解这县城历史?我好同他聊聊去。”

    他想起了一个劳改释放回来的前国民党时代代理过县长的,说:

    “这老头子什么都知道,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县委新成立的县志编写小组总找他调查核实材料。

    我在一条y湿泥泞的小巷里,挨门挨户果真问到了他家。

    这是个目光敏锐的瘦老头,请我在他堂屋里坐下,不停咳嗽,一会让茶,一会请我吃瓜子,看得出他满腹疑虑,不明白我的底细。

    我说我想写一部历史小说,同现今毫无关系,特来拜访请教。他这才释然,不咳嗽了,手也不动这动那,点起一支烟,挺直腰杆,靠在硬木椅背上,竟也侃侃而谈。

    “这里西周属赴彭国,春秋时属放楚国;到了战国时代,成为秦楚必争之地。战祸一起,杀人如麻,历史尽管久远,却一直地广人稀、满人入关后,全县三千多人丁,杀得只剩下十分之一。再说,元代红巾军起事以来,这里土匪就不断。

    我弄不清他是否把红巾军也算做土匪。

    “明末李自成,一直到清康熙二年,他的势力才被消灭。嘉庆元年,这里全是白莲教。张献忠和捻军也攻占过。再有是太平军,到了民国时期,官匪、土匪、兵匪,都很多。

    “那么这里一直是土匪窝?”我问。

    他笑了一笑,也不作答。

    “一到太平年景,这里外迁来的,土生土长的,人丁又兴旺起来,也还繁荣。史书记载,周平王曾在这里采风,也就是说公元前七百多年前,这里民歌就很盛行。

    “那就太老古了,”我说,“能不能请你讲讲你亲自经历过的事情?比方说,民国年间,这官匪、土匪、兵匪怎么个闹法?”

    “官匪,我可举一例,一个师两千来人哗变,好y妇女就好几百,还拉了二百多人做叶于,有大人也有小孩,这叶子是土匪的黑话,也就是r票,要枪枝、弹药、布匹、手电

    来赎人,一个人头动辄一两千银元,限期j到。得雇人用箩筐挑到指定的地点,有家人送到晚了半天,连绑去的小孩子也照样撕票,只赎回了一只耳朵,至于小土匪闹,无非杀个把人,抢了钱财就跑。“

    “那太平盛世呢?你是否见过?”我问。

    “太平盛世……”他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有,那年是赶三月三的庙会,这县城里有九个戏台,全画梁雕栋,十几个戏班子,白天、夜里连轴转。辛亥革命之后,民国五年,这县城里的学堂也男女同校,还开过盛大的运动会,女子运动员穿短裤赛跑。到民国二十六年以后,民风又是一变,每年初一到十六,十字街上赌桌摆上好几十,一个大地主一夜输掉了一百零八个土地庙,你就算算多少田地和山林!妓院就有二十多家,不挂牌子,实际以此为业,远近几百里地的都来,昼夜接客。然后是蒋、冯、关三家军阀大战,抗战时r本人又大破坏一次。再就是帮会势力,人民政府接管之前到了高c,当时城关镇八百多人,青帮占了四百,势力渗透到上层,县政府的秘书都参加进去,下层到贫苦人家,抢亲、盗窃、卖寡妇,g什么的都有。当小偷也要拜老五。大户人家婚丧,门口成百的乞丐,要不找到叫花头子老五买个人情,有枪杆都压不住。青帮多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红帮年龄大些,土匪头子以红帮为主。”

    “这帮会中人可有什么暗号,彼此沟通?”我来了兴趣。

    “青帮是在家姓李,外出x潘,见面都称兄弟,叫做口不离潘,手不离三。”他把拇指和食指一环,张开其他二指,做了个手势。“手势是个暗示,彼此口称老五,老九,女的叫四姐,七姐。辈分不一样的以父子相称,师父,师母。红帮彼此称大爷,青帮称大哥。只要茶馆里坐下,把帽沿翻过来一搁,只管喝茶抽烟,自有人付帐。”

    “你是否也入过帮派,”我小心翼翼问。

    他微微一笑,呷了口茶。

    “那年月要没点关系,代县长也不会做的。”他又摇了摇头,“都是以前的事啦。”

    “你是不是认为文革的派别也有点这样!”

    “那是革命同志之间,不好类比。”他断然驳回。

    一时冷场无话。他站起来,又开始张罗我吃瓜子喝茶,一边说:

    “政府待我不错,要不关在牢里,我这罪人碰上那群众运动,也不一定活得到今天。”

    “太平盛世不可多得呀,”我说。

    “现今就是!这不都国泰民安?”他谨慎探问我。

    “有饭吃,还可以喝酒。”

    “那还图什么呢?”他问。

    “可不,”我应答道。

    “容我读书才是福,见人多事始知闲,”他望着天并说。

    天上又下起细雨来了。

    58

    女娲造人的时候就造就了他的痛苦。女娲的肠子变成的人在女人的血水中诞生,总也洗不清。

    不要去摸索灵魂,不要去找寻因果,不要去搜索意义,全都在混饨之中。

    人不认可才叫喊,叫喊的也都还没有领会。人就是这么个东西,难缠而自寻烦恼。

    你中的那个自我,无非是镜中的映像,水中花的倒影,你走不进镜子里面,什么也捞取不到,只徒然顾影自恋,再不就自怜。

    你不如继续迷恋那众生相,在欲海中沉沦,所谓精神的需求,不过是自读,你做了个苦脸。

    智慧也是一种奢侈,一种奢侈的消费。

    你只有陈述的意愿,靠的是超越因果和逻辑的语言。人已经讲了那许多废话,你不妨再讲一遍。

    你无中生有,玩弄语言,恰如儿童在玩积木。积木只能搭固定的图象,结构的种种可能已经包含在积木之中,再怎样变换,也玩不出新鲜。

    语言如同一团浆糊,挑断的只有句子。你一旦摒弃句子,便如同陷入泥潭,只落得狼狈不堪。

    狼狈也如同烦恼,人全都是自我。你跌了进去,再运自爬出来,没有救世主去管这类闲事。你拖着沉重的思绪在语言中爬行,总想抽出一根丝线好把自己提起,越爬却越加疲惫,被语言的游丝缠绕,正像吐丝的蚕,自己给自己织一个罗网,包裹在越来越浓厚的黑暗中,心里的那点幽光越趋暗淡,到头来网织的无非是一片混饨。

    失去了图象,便失去了空间。失去了音响,便失去了语言。哺前呐呐而没有声音,不知讲述的究竟是什么,只在意识的核心还残存点意愿。倘这点意愿竟也厮守不住,便归故寂灭。

    怎么才能找到有声响,又割不断,且大放旋律,又超越词法和句法的限定,无主谓宾语之分,跨越人称,甩掉逻辑,只一味蔓延,不诉诸意象比喻联想与象征的明净而纯粹的语言?能将生之痛苦与死之恐惧,苦恼与欢喜,寂寞与欣慰,迷茫与期待,迟疑与果断,怯弱与勇敢,嫉妒与悔恨,沉静与焦躁与自信,宽厚与局促,仁慈与憎恶,怜悯与沮丧,与淡泊与平和,与卑贱与恶劣,与高贵与狠毒,与残忍与善良,与热情与冷漠,与无动放衷,与倾心,与y邪,与虚荣,与贪婪,与轻蔑与敬重,与自以为是与疑惑,与虚心与傲慢,与顽固与悲愤,与哀怨与惭愧,与诧异与惊奇,与倦怠,与昏照,与恍然大悟,与总也不明白,与弄也弄不明白,与由它去了,统统加以表述?

    第十五章

    59

    我靠在有g净罩单的弹簧床上,墙上贴的带模压花纹的淡黄壁纸,窗上挂着钩花的白窗帘,深红的地毯铺在地上,对面还摆了一对罩上大毛巾的沙发,房里有带澡缸的卫生间,要不是手里捧着这本田间号子《蓐草锣鼓》油印资料,我很难相信是在这神农架林区里。这座新的两层楼房本来为美国科学考察队盖的,由放某种原因他们未曾能来,便成了下来观察的各级领导的招待所。我得到那位科长的关照,到这林区又受到特别照顾,房钱和伙食都按最低标准收费,每顿饭还有啤酒,尽管我觉得还是米酒更加好喝。享受到这种整洁和舒适,毕竟令我心清平静,正可以安心多住几天,那么匆匆赶路细想也无甚必要。

    房里有种吟吟声,我先以为是虫鸣,四下看了一遍,连房顶也粉刷得雪白,装的滚圆的r白灯罩,没有虫子栖身的地方。这声音不断吟唱,是在空中,不可捉摸。细听像一个女人的歌声,总缭绕我,等我放下手中的那本材料,就又没有了。我拿起再看,却又在耳边。我恐怕是耳鸣,索x起来走动一下,推开窗户。

    楼前,外面铺了沙五的平场子上,y光明亮。将近中午时分,远近一无人影,莫非它来自我心里?这是一种我难以追随的曲调,没有唱词,可又觉得似乎熟悉,有些像我听过的山区农妇哭丧。

    我决定出去看看,打开房门,从大门到了楼前的场子上,坡下一条湍急的小河被y光照得碧清。四面青山岭虽然没有成片的森林,植被尚茂盛,坡下一条通汽车的土路伸向前方一两公里远的林区中心的小镇。左边,青葱高耸的山岭下有一所学校,球场上没有学生,大概都在教室里上课。这山乡的教师总不会向学生教唱丧歌。况且四下清静,只有山上的风涛声,再就是河水哗哗声响。河边有个临时的工棚,工棚外没有人。吟唱声不知不觉消失了。

    我回到房里,在临窗的书桌前坐下,想就这本民歌资料作点摘抄,却又听见它吟唱起来,像大悲痛之后趋放平静尚不可抑止的忧伤,缓缓流淌。这就有点怪异了,我必须找出个究竟,是真有人唱还是我自己心里的毛病?我仰头,它就在我后脑勺,我转过身去,它又悬在空中,分明得如同一缕游丝。风中飘过的蛛丝还有形迹,它却无形,而且把握不住。我循声站到沙发的扶手上,才发现它来自房门上的气窗。我搬把椅子,站上去琢磨这擦得锋亮的玻璃,连灰尘也不明显。我打开气窗,它便到了走廊上。我从椅子上下来开了房门,它又上了廊檐。我把椅子搬出来,站上去,也还够不到高处。走廊外面,y光里是一个水泥地面的小院,拉了根铁丝晒着我早上洗的几件衣服,自然都不会唱。再就是依山的围墙,围墙后挡着一片荒草和荆条丛生的山坡,没有路。我从廊下走进y光里,那声音有点分明了,仿佛来自头顶的y光。我眯眼仰望,刺目的y光中有种又尖锐又纯重的金属撞击声。眼睛晕眩了一下,等那眩目的太y褪变成墨兰的映像时,手遮挡下才看见了半山腰一片l露的岩壁上有几个细小的人影在活动,金属撞击声从那里远远传来。进而,又看清了是几个采石工,一个好像穿的红背心,其他几个脱光的上身同炸开的褐黄的岩壁分不很清楚。吟唱声顺着风势飞扬在y光中,时而清晰,时而隐约。

    我想起可以用我那相机的变焦镜头拉近来看,立刻回房里取了相机。果真是个穿红背心的汉子在轮大锤,听来像是女人哭腔的高亢的吟唱应着钢钎的声响,扶钎的另一个赤膊的男人像在应和。

    大概是相机镜头上太y的反光被他们察觉了,歌声消失了。那几个采石工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朝我这方向望。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沉寂得令人燥热。可我多少有点快意,终于证明了并非我心病,听觉也还正常。panel(1);

    我回到房里,想写点什么,可写什么呢?哪怕描述一下打石号子的吟唱也好,提笔却写不出一个字来。

    我想不妨晚间找他们喝酒聊天去,倒也是种排遣,便搁下笔,到小镇上去了。

    从一家小铺子提了一瓶烧酒,买了包下酒的花生出来,不料在路上遇到了借我这本资料的朋友,他说他还收集到山里好些民歌的手抄本,我正求之不得,请他来聊聊。他这会有事,说好晚饭后再来。

    夜里等他到了十点多钟,这招待所里只我一位来客,四下寂静得好生烦闷。我正后悔没去找那些石匠神聊,突然有人敲窗户。我听出是他的声音,开了窗。他说大门推不开,楼上的女服务员准是锁门已经睡觉了。我接过他的手电筒和一个纸包,他从窗户爬了进来,这令我多少有些快活。立刻开了酒瓶,一人倒上半茶杯。

    我已经无法追忆他的模样,我记得他似乎瘦小,又好像个子细高,看上去有点怯弱,言谈中还又透出一股未被生活压垮的热情。他的相貌无关紧要,令我喜悦的是他向我展示的他那分宝藏。他把报纸包打开,除了些笔记本,全是些破损不堪的民间流传的手抄本。我≈ap;0 ;一翻阅,他见我喜欢得不行,十分慷慨,说:

    “你喜欢那首,只管抄去。这山里民歌早年多得是,要找到个老歌师,几天几夜唱不完。

    我放是问起这山上打石工唱的号子,他说:

    “嗅,那是高腔,巴东那边来的,他们山那边树都砍光了外出来打石头。

    “也有一套套的唱腔和唱词?

    “唱腔多少有个谱,唱词大都即兴的,想到什么唱什么,多半都很粗俗。

    “有许多骂人的脏话?

    他笑着说:

    “这些石工长年在外没女人,拿石头来发泄。

    “我听起来音调怎么有种悲凉动人的东西?

    他点头说:“是这种曲调,不听词像是在哭诉、满好听的,可唱词没什么意思。你看看这个。

    他从纸包里拿起个笔记本,翻到一页递给我看。写着

    “《黑暗传》歌头”,下面记录的是:

    吉r良辰,天地开张。

    孝家和众友,请我们歌鼓一人,

    来到歌场,开个歌头。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

    歌头非是容易开,

    未曾开口汗长流。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我们准备开歌头。

    开个长的夜又深,

    开个短的到不了天亮,

    只有开个不长也不短的,

    才不耽误众位歌郎。

    一开天地水府,

    二开r月星光,

    三开五方土地,

    四开闪电娘娘,

    五开盘古分天地,

    六开三皇五帝,历代君王,

    七开青狮白象,黄龙凤凰,

    八开守门的恶犬,

    九开魑魅魍魉,

    十开虎豹豺狼,

    叫你们站在一边,闪在一旁,

    让我们唱歌的郎君,来进歌场!

    “太精采了!‘我赞叹道,”你哪里抄来的?“

    “这是我前两年在山里当小学教员时,请一个老歌师边唱边记录下来的。”

    “这语言真叫漂亮,完全是打心里流出来的,根本不受所谓民歌体五言七言格律的限制卜‘

    “你这就说对了,这才是真正的民歌。”

    他喝着酒,表面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