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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部分

听上去几平变成了最不一般的江医生的友好态度里定有更复杂的东西了,同情,还有比同情更古怪的情愫。“他家有两个人住在我这里,”他说,关切地看着黄医生的反应,“你都想看看?”

    十分钟以后,黄医生就在江院长的陪同下,来到了202室,那间在楼道尽北头的病房。这个有六张病床的整洁、宽敞的房间,只有一个病人。她躺在床上,摆出的是睡觉的姿式,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看着天棚出神。知道有人进来了,而且是为了她而来的,但她就是一动不动。走到床边,黄医生的茫然的表情使江院长明白,他并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她叫王朝霞,”江院长悄声道,“是王副省长的女儿。”一点也没有因黄医生跟王省长关系亲密、却不识他家的人物这个矛盾而诘难的意思。

    黄医生仔细打量王朝霞,被她的苍白面色、她在平静外表下的深刻哀伤所打动。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伤与其说在身上,毋宁说在心上。江院长悄声道:“她的后背有局部烧伤,好多了。可她就是用后背躺着,好像要让自己受苦才对头。”

    凝视了床上的人好一会,黄医生才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不是有两个人受伤吗?”江院长接口:“对,另外那个,在南楼呢。”

    话音未落,出人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本来躺在那里,静如处子的王朝霞,突然一跃而起,伴随着一声嚎哭,她扑上来,一把就揪住了江院长的衣服领子。她的神情是黄医生从未见过的,可怕,疯狂,更带有拼命的样子。

    “你们快快救他,快快救他呀……”门外的护士跑了进来,把王朝霞拉开,按倒在床上。直到又给她注s了一支镇静剂,她才渐渐地恢复了平静。黄医生一身的冷汗,这才稍干。

    “另外那个是小孩,”江医生说,陪着黄医生去南楼,“伤到不重,可是,能不能活,可能性我看已是极小。事实上,他到现在为止都一直昏迷不醒。”江院长便讲了这两个王家人从市医院转来的情形。正是由于那小孩的奇怪病症,市医院无法下手,才把他们给转到了这里。“为什么要转到咱们这399?”江医生自问自答,“因为咱们有个疑难病研究所嘛。可是,他这病,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最疑难的病,再来一个研究所也没用啊。”

    “啊?”黄医生更觉好奇,“怎么个情况?”

    那小孩,据王朝霞说,是在跳楼逃火时受到了电击。入得医院,他便处于一种罕见的昏厥状态中,令最有经验的医生也一筹莫展。通常,遭到电击的病人要么身体有极为严重的烧伤,要么就是很快地死亡。佝像这样长达两天两夜的昏迷,并伴有难以解释的抽搐现象,实为399创院以来所仅有。

    进到南楼,在第一层的一个有两层门的病房里,黄医生首先看到了“观察室”的牌子,然后,自己的头在门框上碰了一下,才适应了内里的昏暗,看到了一双畸形的脚。它们是在一张特制的床上,被几种治疗仪所包围,更有各种药物组合成的气氛笼罩其上,使那张大床看上去又复杂,又y森,在一间房子里便制出了一种恐怖的意味。

    走到近前,黄医生把身稍稍俯下,便看清了,这是一个模样特渗、症状可怖的畸形人。他的脸部没有人的五官特征,四肢严重地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几乎看不出有任何的功能了,而他的躯体佝偻到那样的程度,黄医生见过多少异形病人,唯有这一个让他感到震惊,因为他把人体的畸态发挥到了极限。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着,其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据江院长介绍,这个畸形人是以手抓住外接进户电线而触电的,黄医生便注意看他的那两只“手”果然有烧伤的痕迹,但是都不严重。但他紧咬着牙关,口角处淌着白沫子,已然毫无知觉。不用十分仔细,就能看出,他的全身都在颤动,好像依然在过着电一样,每一个关节、每一个活动的部分、甚至连他的耳朵,都以一种奇怪的频率在颤着,如同风中的树叶一样。在这样的情势下,他的体y不停地排泄着,散发出一股股臭气。那个脸上有浅浅麻子的身段丰美的小护士,噘着嘴,下停地为他清理,盼望着这个丑东西的死亡。

    黄医生动了一下,江院长以为他要走,把身子便转了过来。黄医生却在床边坐了下来,并且,不好意思地对江院长说:“你先忙你的吧,我在这儿呆一会。”就把手放在小畸形人的身上,然后,又握住了那保不停地哆嗦着的手,那么冰冷,又那么硬黄医生心头动了一下。他紧紧地盯着小人的脸,看着那个像个小窝头一样的鼻子的抽动。过一会,他让护土给他拿来听诊器,把它c入小人的胸部衣下,不时地移动,听着各种可能听到的声音,皱着眉头,困难地思考着,分析着。他想起一件事来。

    一个月以前,在休斯顿的肯尼迪电子医疗中心,他有幸听了一个叫作迈克≈ap;ap;8226;果米克的人作的专家报告。在发展目前国际通行的电磁医疗理论的同时,迈克≈ap;ap;8226;果米克医生提出了一个比  较新的、同时也更有意思的理论,就是人体电离理论。既然人体的百分之七十五以上是水,因而它就是一个天然的电离体。在这个复杂的电离体中,每一个生物细胞都有正负两极,因而有两种相反的电离功能。当外界的磁场足够大时,它就对所有的细胞形成控制势,从而形成一个统一的磁场,在其中,每一个生理细胞,不管它是血细胞还是脑细胞或是骨细胞,都朝一个方向作出反应,进行可能完全迥异的、甚至与人体正常进化方向相反的化学反应及生理变化。

    为了证实自己的理论,迈克≈ap;ap;8226;果米克医生放映了不少照片,都是他研究的各个生物品种在他的治疗仪作用下,所产生的生理反应。其中,一头极度变形的小猪给黄医生的印象最深。由于美国的特殊环境,使迈克≈ap;ap;8226;果米克的研究还无法在人体上实行。但是,万一…… 审视着小人的症状,黄医生想着这样一个问题:中电不死,而有这种抽搐反应,正是迈克≈ap;ap;8226;果米克作他的动物实验时,所得出的结论之一,那就是,在形成了一定的电场之后,除非彻底改变生物体内部的总电场,否则,它不会桑正常的生物那样出现中电反应,而是要出现异态反应,表现之一,就是不可言状的抽搐。“丕可言状的抽搐”,黄医生小声地重复着他的心声,“就象现在,这个小人身上发生的一样。”

    “难道说……”他被自己的想法迷住了。

    迈克≈ap;ap;8226;果米克医生的报告会上,使用了一种他自制的反应仪,或者治疗仪,体积很小,只有一台最小型的打字机大,同时,功效惊人。目前,这种机器还没有投入市场由于对它的特殊兴趣,黄医生在会后曾同迈克≈ap;ap;8226;果米克医生私下联系了一回,想从他那里弄到一台这样的仪器。医生很友好,表示将在最近送给他一台,直接邮送到他的府上。而且,当场给了黄医生一些技术资料。这次,黄医生在飞机上,就是一路看这些资料来的。

    离开观察室,他不住地回头看着那小人,眉头深锁。告别了江院长,他急急回到古城饭店,跟焦人为说明了这一情况。焦人为决定得很干脆:只要能跟王家扯上干系的事,干,而且,快。

    这时正是休斯顿下午三点,黄医生拨通了迈克≈ap;ap;8226;果米克医生的办公室。医生不在,有录音在响。黄医生就把自己的电话留下,并表达了情况的紧急,要他一定迅速回电。

    早上七点,黄医生正在沉沉睡梦中,电话钟把他惊得坐起,抄起电话,正是迈克≈ap;ap;8226;果米克医生。“嗨,你好,黄,”声音之响,黄医生不得不把耳机稍离开些。“你有急事?”黄医生就把小畸形人的情况说了一下。那边沉默了足有半分钟黄医生并不急,知道那边的思考是何等重要。  “他以前一定中过电,”迈克≈ap;ap;8226;果米克的声音忽然又响,更震耳。

    黄医生的心一动:“你能肯定?”迈克≈ap;ap;8226;果米克立刻回答:

    “百分之九十九。”过了一会,又说:“如果不是这样,我的理论就得重写了。”接下来,是他的具体的分析。“天啊,”他着急地说,“我要是能在那里多好啊。”黄医生也要说这个话,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办下签证,得用半个月时间。“但是,我要帮助你。”

    迈克大声道,“你要什么?rry——x反应仪?”黄医生叫了起来:“对,就是它!”“好,我用联邦快递特寄给你,三天以后你就能收到。天!你会看到多么有趣的结果啊。”

    在399医院的观察室里,一切都作了重新的布置,江院长对黄医生的名声早巳心慕,此时,在他有了难题的时候,有这个旅美学者为他打出这个头阵,自然感激无尽。黄医生从迈克≈ap;ap;8226;果米克那里得到的直接援助,给江院长的印象更深。

    原来的检查仪全数撒掉了,换上了黄医生指点下安装的电疗设备。那张大床不见了,代之以新式电疗椅,从省人民医院理疗科借来。它是一张看上去像行军担架一类的东西,只是,带有无数个电c孔,可以随意接上各种电源,并随心所欲地调整电压,进行交直流转换。还有,从房间的几个不同的角度,可以配置一些急救器械的,现在看来,都已经有了精心的安排。总之,在病人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专业的、冒险的、侦探性的技术挑战。它的总设计者和执行者,就是黄医生。

    那台今天早上刚到的治疗仪从特快专递的包里一打开,就直接送到了这里,安放在那个专为它配置的台子上黄医生把它调试好的时候,手一直是平稳的,而心是在哆嗦的。他的身边有助理员、护士,和对这次治疗感到关切、有直接关系的人。

    他们本来可以回避的,但,黄医生要他们呆在现场,对这次的治疗,他太没有把握,因此,更需要在自己冒险而失败的时候,有人对他的努力了然于心。

    江院长和善地看着所有的设备,不时对黄医生投以鼓励的微笑。到现在,他还对黄医生敢于下手,要把这个小畸形人治好感到惊异不已。在他看来,用电给人治病,而且是依据一种理论,还有一个奇特的治疗仪,甚至,这治疗仪又是从美国特快专递过来,——所有这些,都形成了本年度最不可思议之事。

    他不相信用这些能把一个电得半死的人(他认为小畸形人的脑已经死了)治好,但是,他的善良的天性,又使他带着孩子一样的好奇,急于给黄医生以感情上的支持。

    王朝霞,当她送小怪物进了医院的时候,就知道他已经死了。他的痛苦的抽搐,那种苟延残喘的磨难,令她狂想着两个选择;把他救活,或者由她代他去受此劫。他是为了她而触电的,为了补偿自己的愧疚,还有什么她不能干?黄医生特意跟她谈了两次,指出,第一,可以把他救活,第二,可能把他治死。王朝霞毫不犹豫地在家属意见书上签了字,心中已定只  要他死,自己便自杀以谢罪。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黄医生看着电疗椅上的小怪物。在心里说:“小怪人,不管你是王家的什么人,我不认识你,因此你只是我的病人。在很久以前,远在我开始从事电疗这行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个感觉:有一天,我会因为一个新奇的方法而出名。我知道迈克≈ap;ap;8226;果米克的理论是对的,也知道自己有把握实践那个理论的。但是,在你身上进行这个工作,我会害怕,而且,一定会出现意外。对此,我是投有具体的准备的,因为,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你是上帝派来给我一个成功的机会的,给我这个机会。如果你是来考验我的能力的,考验我吧。但,不要发生什么事,让我这辈子都感到后悔。”

    最后那句话在心底一落地,他就把电开关打开。一个轻微的电流声响起,盖住了人们的心音。黄医生便忘记了自己的—切忧虑,全神贯注于他的工作了。那架治疗仪放在小怪物的头前,那上面,有三根导线,跟他的头和两只手相并联。仪器本身的电脑系统是最先进的,因而也是最精巧的,不但能在同一秒钟测出病人身上的电强和电场分布,还能把几种数据以ul  tidia的方式显示出来,通过它的小的、精密度极高的屏幕,黄医生就可以判断出自己的哪一个步骤是正确的,哪里是需要增压的,以及为什么那些 红红绿绿的小信号灯要忽然闪烁。那,在别人看上去是惊奇的,也是令人焦虑的,好像一种危险的爆炸装置,使人不禁要屏息静气,等待着什么情况的发生。

    黄医生一边调整关离指数,一边忧郁地盯着小怪物的反应。照他的期待,病人早就该有所反应了,但是始终没有。他把那一个白色的手柄放下,那是臧压用的,拿起红色的柄,开始为他增压。照现在这个电压数,一头大象也已经被击得跳起了,可是,那小怪物就像一个绝缘体一样,只在原来的振幅内轻颤,再没有任何因为新的电脉冲而起的触动。

    黄医生知道,自己急躁是不对的,可是,又无法掩饰眼中冒出的怒火,为这个想不到的情况而在心里痛责命运:“别开玩笑了,”他哀求着,很快就咒骂起它来:“别他妈地开玩笑了!”

    用手把红柄上的刻度又升上一格,呆坐在旁边,他又站起,想起随同治疗仪还有两根导线,说明书上说,是为了加强电脉冲用的。就把它们抽出,接好,在护士的帮助下,又联到了小怪物的双脚上。立刻,从治疗仪本身,发出了从未听到过的不祥的嗡嗡声。

    屋里的每个人,都像黄医生一样,热切地看着小怪物,盼望着他能对这个更有力的施治有所反应。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他,那个小怪物,仍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就像一个黑d,或者对电磁只有吸力的无底深渊,所有的电作用在他的身上都消失了。哪怕他着火、冒烟、被灼焦也好,然而,他就是那样,不为所动。

    黄医生要更快地增压,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一种直觉,使他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把所有的开关都置于0的位号,他坐下,看着小怪物,进入了更深刻的思考中。

    屋里的人,包括江院长,均以为他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准备放弃这个努力了。都悄悄看着他,显出同情的眼神。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正在想着这样一个问题:“这个小怪人,显然是不一般的,他对电的反应,他身上的电阻,都是不正常的。这,正好证实了迈克≈ap;ap;8226;果米克的观点:他,曾遭过电击。而且,那种强度,又是非常奇特的,不止是强度而已,好像,有y阳两极同时存在,他的所有的细胞电离体,都被这种奇怪的电状态所控制。不可思议,可是,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黄医生皱着眉头,把自己的思路引导到这样的轨道上来:“用这个治疗仪,可以先进行分析。让电脑把它的状态显示出来。

    然后……”他呆坐在那里,有一分钟的时间,一眼都不眨了,陷入了自己新的主导思想的迷惑里。只见他终于起身,把那架复杂的机器反复调试,又把小怪物身上的接触体重新联过。当电脑把新的数据显示出,他不满意,恼怒地把它取消,让它重新计算。一直进行了三十几遍最后,当他感到合理一些时候,就把电子脉冲装置都打开,一点一点把电脉冲引到他希望作用的七经八络去。

    小怪物猛地跳了一下所有的入,尤其是黄医生,都紧张万分地看着他然而,只有那一下,他就再也不动了。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突然,那个小护士惊叫一声:“哎呀,他完了!”

    用手指着那放在她旁边的、她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的显示器。那是心电显示,上面的曲线变成了平缓的,很快,就是平直的了。

    小怪物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呆子一会,不是从那显示器本身,而从别人的反应上,王朝霞明白出了什么事。她像一头哀鸟一样,扑拉着翅膀,朝小怪物扑了过去,发出痛苦的嚎叫。黄医生要拦阻她,已然不及。

    她的手刚触到小怪物的身子,就像一只皮球给一股大力击了一下,朝相反的方向反弹了过去。那力道是如许之大,把她的整个人给重重地掉到了墙上。如果说她没有被摔昏过去,也只是差了一口气。

    黄医生却没有注意她。由江院长过去把王朝霞扶起。这边,小怪物身上出现的反应,已使黄医生处于最紧张的状态。他控制着红白小柄,眼睛里都在冒汗,在一阵更强烈的抽搐之后,一股血红色忽然冲溢到了他的脸上、四肢上紧接着,是一阵可怕的喉咙里发出的咕咕响声,听上去,几乎像犯罪的仇恨的声音一样可怖。体y排得更多,也更令人无法忍耐。护士不敢动,因为,这时谁也无法近他的身。

    首先是黄医生自己发出了轻呼。因为,他的观察,细到了别人无法达到的程度。他最先注意到,小怪物的一根从来也看不见的小手指,忽然看得见了。他的那只左眼,也就是因为r缩而无法睁开的眼皮,一点一点,开始放松了。听到了声音,是骨节活动的动静。屋里所有的人都不能呼吸了。从黄医生往下,人人都把眼睛张到最大圆径。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黄医生的心都不会跳了,嘴唇轻动,默默地祝祷:“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