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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当她洗完澡回到招待所,躺进g燥而舒适的被窝里,就象刚刚从雷鸣电闪的暴风雨中走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不尽的黑s在眼前流动着……第二天一大早,太y还没有从远方的地平线上露脸,她就坐进大牙湾矿那辆唯一的小轿车离开了这里。矿上前来送行的领导在车窗外挥手道别。但她根本没有在意那几张殷勤的笑脸。眼前流动的仍然是黑s。

    她泪眼朦胧地告别了大牙湾。大牙湾的一切都深藏在她心中。别了,大牙湾。我说过,我还要回到这里来。这里有我梦中都思念的那个人。任何堂皇的地方,怎么能和这里相比?我最喜爱的颜s也将是黑s。黑s是美丽的,它原来是血一般鲜红,蕴含着无穷的炽热耀眼的光明……汽车飞驰过绿s的山野。

    太y升起来了,山岭上高压线的铁塔一座连着一座,一直排向遥远的天边,象蓝天上展翅腾飞的雁行。山坳里,那些相距不远的矿区,用黑灰两种s调在黄土地上涂抹出它们巨大的图形。满载的运煤专列隆隆地冲上缓坡,喷出的r白s蒸气淹没了铁道旁的那些小小的村庄。

    汽车从盘山路降入沟道。视野立刻窄狭了。紧接着,就是铜城市区林立的楼房和耳熟的嘈杂声。

    晓霞在铜城南郊飞机场大门前下了车,提起她那只漂亮的皮革包,和司机打了声招呼,就走进候机室的大厅。大厅极其宁静。稀稀落落的旅客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在售货柜前悠闲地踱来踱去,挑挑拣拣买东西。有几个人坐在舒适的皮沙发里,静静地望着大厅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扩音器里放出轻柔的音乐,一位新近走红的女歌星正用沙哑的嗓子娇声嗔气唱一首流行歌曲——假r里我们多么愉快,朋友们一起来到郊外,天上飘下毛毛细雨,淋湿了我的头发,………。

    田晓霞竟不知所措地在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板上呆立了片刻。眼前这样的场所本来是她极熟悉的,现在倒有点陌生了。她耳朵里还轰隆隆地响着溜子的转动声,眼前仍然流动和旋转着一片黑s……她在候机室的大厅里呆立了片刻,才慢慢地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中。这里太宁静了,静得叫人有点心慌。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来得及吃点东西。

    她很快走进候机室餐厅。

    现在,她双脚踏上了柔软的红地毯。

    红地毯不时在她眼里变为黑s。

    她恍惚地在柜台上要了一杯热牛n和一小块蛋糕,然后端到餐桌上静静地吃起来。不一会,透过餐厅的大玻璃窗,就看见省城飞来的客机降落在了停机坪上,机翼在y光下闪着耀眼的银辉。

    半小时后,她坐着这架飞机冲上了碧蓝的天空。

    飞机进入水平飞行以后,她解开安全带,侧过脸从舷窗望出去,只见下面一片白云在翻腾。在那卷奔跃的白s浪潮的远方,她似乎看见他从地平线那边向她走来,黝黑的脸庞,露出两排整齐坚实的白牙齿微笑着,双脚踩踏白云彩大步地向她赶来……

    少平!少平!她心里默默地呼叫着他的名字,喉咙一直象被什么堵塞着,胸腔里烫伤似地灼热。

    不到一个小时,飞机就在省城西郊的机场降落了。

    她用手指悄悄抹去眼角的两颗泪珠,提起皮革包走下舷梯。六月灿烂的太y美好地照耀着外面的世界。候机楼前面巨大的花坛里,五彩缤纷的鲜花如锦似绣。远处都市无尽的建筑群矗立在绿s的树海之中。

    田晓霞突然看见,在停机坪出口处的铁栏杆后面,她的同事高朗正在人群中向她招手。他显然是专门来接她的。她心头即刻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高朗是和她一起进省报的。他是西北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由于去年进省报的大学生就他们两个,而且又同时分在了城市工作组,彼此很快就熟悉了。报社向来是个论资排辈的单位,他们作为“孙子辈”,不免和“老子辈”、“爷爷辈”们有些撞磕,因此两个同辈人的关系也自然变得亲密起来,高朗知识面宽阔,人也不错,他们很能谈在一块。只是不久前,晓霞敏感地意识到,这家伙对她有点过份的殷勤,似乎要表达什么“意思”了。她向来不是那种狭隘姑娘,不愿因此就伤害一个好人。现在也还没必要告诉他自己有了男朋友。如果他真的要说出什么“求爱”之类的话,那时她才可以直截了当告诉她和少平的关系。

    顺便说说,高朗的父亲是这个省会城市的副市长;他爷爷就是中央那位大名鼎鼎的高老。高步杰老汉现在是中纪委常委。这样说来,高朗实际上也是原西人,和晓霞是同乡。不过,他在北京爷爷膝下长大,上大学时才考到这个城市。但他从来没有回过原西县,故乡观念十分淡薄。他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北京人。

    晓霞现在已经和高朗握过了手。他们相跟着出了候机室,来到外面的广场上。

    高朗是带着市政府的小车来接她的。他看来情绪很高涨,似乎专意为接她而打扮了一下,皮凉鞋闪闪发光;笔挺的西裤,雪白的短袖衫,脖项里打一条深红s领带。晓霞看他这一身装束忍不住想笑——他几乎象国际旅行社的导游或高级宾馆的侍应生了!

    小车飞快地驶出机场内那条足有五华里长的林荫大道,然后加入到大街上洪流一般的汽车和行人之中。

    车速慢下来了,透过车窗,都市五光十s的景象在缓缓流动。两边商店的大玻璃橱窗中,假时装模特儿带着永远不变的微笑,在机械地作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大街上行走的人们都已经换上了夏装;浓密的中国槐下,姑娘们五彩斑斓的花裙子飘飘曳曳,象孔雀尾巴一般耀眼夺目。四面八方传来录音机播放的刺耳的流行歌和电子音乐。

    “我算得很准,知道你今天回来,而且是坐飞机回来!”高朗仰靠在后车座舒适的椅背上,用略带北京土味的普通话说。“谢谢……最近有什么重要新闻?我可是几天没看报了!”她岔开了话题。

    “国内新闻嘛,总就是那些工农业简报!最重要的新闻是,六月十四号世界杯足球赛开幕式上,比利时队以一比零战胜了上届冠军阿根廷队。唉,阿根廷算上倒霉透顶了!就在输球的同一天,他们驻马尔维纳斯群岛的军事长官梅嫩德斯将军打起白旗,向英国军队投降了!”

    “是吗?还有什么重要新闻?”

    “另外嘛……红s高棉又在磅湛省打死了十几个越军。”他们都笑了。

    汽车驶过繁华的解放大道,在鼓楼旁他们熟悉的“黑天鹅”酒店前停下来,高朗已经在这里请她吃过两次饭——他看来今天又要在这里款待她了。说实话,她现在可没什么兴致在这里吞咽这顿山珍海味。

    但她不好拒绝热忱的高朗。她隐隐地感到,她是否应该和他进行一次不很愉快的谈话了?当然不是今天!

    她尽量不使高朗看出她的为难,便和他一块走进了酒店二楼的雅座。

    又是红地毯。杯盏里是红葡萄酒,盘子里是红鲤鱼,高朗的脸泛出兴奋的红光,柜台上播放轻音乐的收录机闪着红s的讯号……

    可是,她眼前却又流动起排山倒海般的黑s。她的心又回到了远方幽黑的井下,黑s。是的,黑s。黑s之中,他和他的同伴们黑脸上淌着黑汗,正把那黑s的煤攉到黑s的溜子上……

    但她现在已经优雅地坐在了这里,品尝着佳肴美味……生活!生活!你的滋味可不都是香甜的,有时会让人感到那么辛辣和苦涩!

    “你……心事重重?”高朗举起手中的酒杯伸到她面前,一双聪慧的眼睛热辣辣地盯着她。

    她莞尔一笑,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阿根廷失败了……说说,你的心情怎样?”高朗问她。似乎这件事和他们有什么重大关联。其实,这只是新闻记者的职业习x。

    “我的心情很复杂。”她不经意地说。“你知道,我喜欢伟大的撒切尔夫人。我佩服她为英国绅士们的脸面,有魄力派出了那支远征舰队,耗费巨额英镑去万里之外保卫一个荒岛。当然,在感情上我为不幸的阿根廷哭泣。它那可怜的篱笆竟然连自家门口的一块菜地都圈不回来……”

    “糟糕的是,他们的足球都踢输了!比利时几个后卫象膏药一样贴着马拉多纳,他被踢倒好几次,躺在草坪上爬不起来。”

    “倒下的不是马拉多纳,是阿根廷。这几天,那个国家整个地倒在地上痉挛着!”

    “能想出来!紧接着,便会是议会的混乱,政治家和将军们唾沫星子乱溅互相指责……不,咱们为巴西g杯吧!祝他们夺得本届世界杯赛的冠军!”

    田晓霞和她的同行说了许多闲话,好久才吃完了这顿饭。她立刻抢着用自己的钱结了帐。

    高朗对她的执拗很了解,只能无可奈何地使自己反主为客。

    “今晚有一场音乐会,是罗马尼亚国家j响乐团的演出,我已经从市政府搞到了两张票。”他用多情男子那种温柔的话调邀请她。

    “我今晚怕去不成了。”她对他抱歉地笑了笑。“我要到北方工大去看一下我的妹妹。”

    “你在工大还有个妹妹?这你可从没说起过!”高朗在惊讶中掺杂着极其失望的情绪。

    晓霞说的是兰香。在离开大牙湾的时候,她就想到要去看一下少平的妹妹——是的,这也是她的妹妹。

    第十二章

    孙兰香在北方工业大学已经快上完了一个学年。

    我们记得,当兰香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脸蛋上吊着泪珠的农村小女孩。我们也不会忘记,她提着那个小筐筐,怎样用小手给家里捡拾烧饭的柴禾;在石圪节上初中时,她又是怎样忧心如焚地与父亲和大哥商量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念书。同样,我们也不会忘记,上高中时,为了给自己买件短袖衫,她曾怎样瞒着家人和同学,在夜幕遮掩下到医院打短工的情景……现在,我们可爱的兰香已经是令人羡慕的北工大的大学生了。

    如今,当她再一次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简直使我们难以联想起她就是以前的那个兰香。

    她已经成长为青年,从外表看,已不再存留任何一点农村姑娘的痕迹。一身朴素大方的夏装勾勒出修长健美的身材。发端稍稍烫过,潇洒地从鬓角拢过;耳后的三角区和优美的脖项象用雪白的大理石雕出似的,每当她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黄书包出现在公共场所,男生中即便是纯粹的书呆子,也不得不抬起头望她几眼。她成了大家公认的“校花”,外系有人传播她是“杭州人”,父母亲都是上海芭蕾舞团的演员。甚至有人说她就是电影演员孙道临的女儿……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兰香就完全适应了大城市的生活。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实际上,她的天资早已引导她进入一个更为广大深远的世界——宇宙。

    她的专业就是研究宇宙。脑子里活动的概念超出了地球的范围——什么物质与时空,三维宇宙,四维宇宙,白矮星,黑d……

    不过,现在他们上的还是基础课——要在三年级开始才进入专业课程的学习。当然,一些基础课轻松的人,早已在图书馆借阅许多艰深的理论专著了。

    大学生活是极有规律的。这种规律生活也适应她——她整天钻研的就是“规律”。

    早晨六点半,校园里响起广播声后,同宿舍上下架子床八个女生就都纷纷起来。大家也不洗脸,穿着运动衣裤到外面跑一圈。约摸六点五十分返回来,打仗一般冲进洗漱间刷牙洗脸——一层楼只有两个水房,人很拥挤。洗漱完毕,换上衣服,就到了七点,他们挎上书包下楼,在食堂买一个烧饼或馒头,一边啃着,一边横穿过校园内的中央大道,进入西面有门卫的教学区。

    通常大家先跑到教室用自己的书包占好座位,然后才到外面的广场上朗读外语。教室是阶梯式课堂,坐在后边听不清老师讲课,因此同学们都想在前面抢先占个有利位置。

    教室外面的广场其实是个小花园。周围有喷泉、假山和廊亭;花朵艳艳,绿树婆娑。

    八点钟开始上完两节课后,要换一次教室,于是又有一场争夺座位的紧张战斗。

    午饭时,兰香通常在就近的学生食堂买一两个馒头和一份简单的菜,一边看书一边吃。他们学校的食堂是高教部表扬过的,主副食花样翻新,什么高级菜都有。但所有价钱高的菜,兰香都不敢问津。二哥每月给她寄三十块钱,加上十一块助学金,勉强可以维持一种简单的学生生活。当然,吃饭的时候,已经不象中学时那样,男女分成两大阵营;同班同学大都是男女混杂一起,有说有笑一块吃。也不同中学时那样,不会因为菜好菜坏就让人感到高贵或低贱。甚至谁买了一份好菜,大家抢着就瓜分了。大学,这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当你一踏进它的大门,便会豁然明白,你已经从孩子变成了大人。青春岁月开始了。这是你的黄金年华,连空气都象美酒一般醇香醉人。

    下午一般没有课。兰香和大部分同学一样,有时上图书馆,阅览室,或到电化教学楼去看电视教学片。

    一到星期六下午,本市的学生都回家去了。星期天,在校的学生首先洗一周积下的脏衣服;这一天,所有学生宿舍的窗口都挂满了晾晒的衣服,象五颜六s的万国旗一样迎风飘扬。有些星期r,兰香也和同宿舍的女生一块相跟着去市中心,买点女孩子的r常用品。星期天也是恋人们的黄道吉r,成对成双的男女纷纷走出校园,到野外或公园里去度过一个甜蜜的r子。恋爱现象常常在第一学期就开始,以后当然会如火如荼地展开。学校既不提倡,也不g涉。这是明智的,要让这个年龄的男女“安份守己”,那简直是徒劳的。

    那么,我们的兰香是否也有了这方面的“情况”?

    说实话,象她这样漂亮出众的姑娘,不知使多少男生神魂颠倒。尤其是一些高年级学生,甚至在电影院里厚着脸皮寻着和她说三道四。她已经接到过好几封外系男生的求爱信,都红着脸悄悄在厕所时烧了。

    至于班上,给她献殷勤的男生好多,但一般说来,还都比较含蓄。兰香也不在意这些。她整天沉缅于功课和书中,对这种事都视而不见。可她担任班上的学习委员,因此也避免不了和一些同学打j道。这也有好处,使她在其间变得大方多了。

    在所有班上的男生中间,有一个人她倒不十分反感——尽管这个人也明显地表露出对她抱有特别的好意。

    这个男生叫吴仲平。虽然听说他是g部子弟,但人很质朴,常一身随随便便的衣服。他长得黝黑而挺拔,爱好体育,是校足球队的前锋。听说吴仲平高考分数很高,原先辅导员让他当班长,但他硬是不当;最后没办法,只勉强同意当班上的文体委员。平时这人不多说话,但考试常和她不相上下,也是班上的学习尖子。

    她和吴仲平最初的接触是在阶梯教室的一次课前。那天上高等数学。她在打铃前进了教室,但显然已经来迟了,前面的座位都被人占据。她正准备到教室后边找个座位,走道旁边一位男生把他身边空座位上的书包拿开,并看了她一眼。通常,同学们都互相帮着用书包占座位,兰香原估计这个放书包的座位肯定有了主人。

    她当时一怔。她不由用眼睛询问这个叫吴仲平的男生:这个座位是否没人?

    他迅速无声地点点头。她便在他旁边坐下来了。事后,兰香才发现,放在空椅上的那个书包不是别人的,而是吴仲平本人的。

    那么,为什么要多占一个位子呢?给谁占那个位子?别人?她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都有了座位。

    她的脸不由红了。她用数学般严密的逻辑推导出,那个座位实际上吴仲平就是为她而占的!

    兰香内心第一次泛上一种特别异样的情绪。她一时又难以理清这种心绪究竟是什么。这可不是用逻辑所能解决的——再缜密的逻辑也难以推断人的微妙心情。

    总之,对孙兰香来说,这的确是异乎寻常的一天。她现在还不会想到,这一天对她的一生将意味着什么。无论是个人还是社会,许多意义深远的重大事件,往往是从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的(他们绝没想到,若g年后,根据中美苏三国政府首脑在r内瓦达成的协议,他们作为夫妻一同乘坐我国“东方号”宇宙飞船,与苏联和美国的飞船在太空实现了历史x的对接,轰动了全人类——当然,这部描写当代生活的书将不可能叙述这些属于未来的事件了)。

    从那天以后,她和吴仲平就渐渐熟悉起来。他们常常在学校的图书馆和社科书目阅览室不期而遇,同时会很自然地坐在一块,讨论许多问题。她很快知道,在班上,她只能和这个人一块讨论课程以外更艰深的学术问题。他们各方面的资质都很接近,完全可以用对方能听懂的语言对话。对于天才来说,能在一个小范围内找到知音,那概率大概如同海中捞针。

    他们立刻建立起一种宝贵的友谊。双方小心翼翼,不深究他们关系的x质,也不专意设置阻挡j流感情和思想的篱笆。相互的j往既诚恳自然,又不回避比别人更亲密一些。他们有时一起在学生食堂吃饭,吴仲平显然家境阔绰,常买许多好菜,兰香也不客气地沾他的光;要是她先进教室,总会用自己的书包给他占个座位。

    同学们已逐渐发现他们两个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