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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部分

  等一下,如果要回家的话,至少我们一起坐车……

    反正很近,用跑的不要紧的。我、我不能停下来……

    可是小鱼,我……

    对不起,请先不要和我说话!

    纪宜就这样一路追着介鱼出了水族馆,介鱼在毛毛雨中狂奔,即使是赴他快迟到的约会,也不见他这么赶过。

    但对纪宜而言,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两年之前,他几乎天天过着这样的日子。

    照顾着总是突发奇想的介鱼、追赶着半夜忽然从床上跳起,就这样冲到大雨里,不知道要到哪去的介鱼。还有等待着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画室,即使为他准备了一桌的晚餐,最终还是让他一个人默默吃光的介鱼。

    纪宜在湿濡濡的街上追了一阵,但事关作品,介鱼就连体力都会忽然大增,实在追不上了,纪宜只得停下来喘气,看着介鱼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那一头。

    他又喘息了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躯,淋着冷冷的雨。

    情人……节……啊。

    纪宜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从休闲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长型的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只沾水笔,是他用好几个月的薪水,慢慢积存起来买的东西。 这是生来就是大少爷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买到什么东西而一点一滴地储蓄。

    好像想买棒球手套而打破猪公的小男孩一样,纪宜失笑地想着。

    虽然知道介鱼不会在意这些,从以前就是这样。 从前情人节也好、介鱼的生日也好,纪宜总会费尽心思地买来巧克力、花或是名牌服饰之类的东西,有年甚至还自己下厨做了草莓蛋糕,拜介鱼之赐,他的厨艺现在大有进步。

    介鱼总是和他说谢谢,但拿了就摆在一边,就连他亲手做的巧克力,也像是吃宵夜一样,边看着画布边满不在乎地吃掉。 普通人都能轻易感受到的心意,对介鱼来讲,似乎很难理解这些东西在社会上存在的意义。

    看着绝尘而去的介鱼,纪宜捏紧掌心的礼物,不禁茫然了。

    那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

    半年之前,在异国的雪地里,亲耳听见介鱼说我喜欢你的时候,纪宜承认自己高兴到难以形容,一直到那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他纪宜这一生,无论如何努力,都逃不开这个人了。

    会跟着他回来、会再走回这段一度被他放弃的感情,也是相信从今以后,两个人可以感受到彼此,可以幸福。

    但结果,他还是追不上吗……?

    凡人和天才的距离,还是这么遥远吗? 过了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事,结果他还是只能站在那个人的身后,什么也做不了地看着他的背影。

    果然,还是放弃比较好吗……

    喂,那边那个混帐!喂!

    正怔愣着看着雨发呆,身后却传来汽车喇叭声。 纪宜忙抓紧盒子回过头,曾被淋得潮湿的额发间,看见一部银色的toyota朝他缓缓驶来,还停在他身边。

    呃……?

    正正错愕间,车窗被摇了下来,驾驶席上的人,竟然是他的老友瓜子。

    瓜……?!

    纪宜愣了一下,本能地把盒子扔回背袋里。 不不管怎么说,他不希望让任何熟人看到他的狼狈相。 但瓜子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看起来气冲冲的,仔细一看,他的车顶堆了十几个白色的纸箱,还用绳锁绑着,后座也还放了一大堆:

    你还好意思叫得这么亲昵?

    瓜……?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敢说!你这忘恩负义的魔鬼!是谁用我的名字买了一百二十箱帝王蟹啊?

    那不是帝王蟹,正式名称是鳕场蟹。纪宜推了一下眼镜。

    还不都一样!

    瓜子看着这位相交多年的损友,兀自气忿未平靠着窗口:

    对方说要退订只能退一半,再退的话就要付违约金,所以还有六十箱。我和小花本来是想自己吃光,帝王蟹好吃是好吃,但是吃了十箱之后我和小花都快吐了……

    你还吃到十箱啊……

    害我今天本来想和小花好好过情人节,结果却被迫得趁着螃蟹还没臭掉前,到处分送给别人,老师还有以前的学长那边也都送了,正想要到你家送个五箱给你,没想到就看到你在路上淋雨。怎么搞的?你不是和小情人一起约会去了吗?

    ……我比较好奇你的情报来源?

    刚才送螃蟹回学校给我以前指导老师,遇到你以前的指导老师,是他说的啊!喔,他说是他的一个学生告诉他的,至于他的学生是怎么知道的……

    …………

    纪宜觉得,回家之后有必要仔细检查是不是哪里被装了?器听窃?。

    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淋雨?啊,我刚才从那里开过来,有看到介鱼的影子,他一个人好像跑得很急的样子。瓜子探出头来问。

    ……啊,是啊。

    默默背好侧袋,纪宜看了一眼介鱼消失的方向:他说他有作品的灵感,不赶快回家不行,就这样从水族馆里忽然跑了出去。

    他说着,声音混杂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模糊。 瓜子愣了一下:

    咦?那你不追上去行吗?

    嗯,不用也没关系。

    纪宜低下了头,忍不住又摸了一下背袋里的情人节礼物:

    ……反正就算追上去,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瓜子坐在车里,看着逐渐加大的雨势,还有纪宜被雨打湿的侧影,忽然撇了一下唇:

    我说,小蟹你啊,

    他忽然从车窗伸出手,撑起了身子,就这样在纪宜头上敲了一记。 纪宜有些意外地转过头,抚着被打痛的地方看着老友:我从以前就很想跟你说了,你这个人,到底在自卑个什么劲啊?不……也不能说是自卑,你这人有时还挺嚣张的……应该说,你在怕什么呀?你很优秀啊,人长得帅、头脑又不错、身材又很好……嘛,虽然这样称赞你让我很不爽啦,但这是事实,你一直都很耀眼啊,比我这颗瓜子要耀眼多了。

    瓜……

    看到你这么优秀的人,老是在那里畏首畏尾的,真的让人很不爽耶。啊啊,大概就和你指导老师说的一样,就是因为你这么优秀,所以才会畏首畏尾吧!他叹了口气:

    你看看老子,被女友甩了一百零二次、男友甩了六十九次,被同居人卷款逃走、还常常被前男友的新男友当沙包扁,交往的对象还一天到晚把我当备胎。以前还被你欺负得这么惨,啊啊反正我就是个啦!被你这样欺负,竟然还这样为你想……

    瓜子说着说着,还真有点委屈似地抿了抿唇,又抬起头来看着纪宜:

    像我这样的人,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还不是过得挺幸福的?啊——总之,我要说的是,不要这么快否定自己啦!小蟹,要想着自己是最棒的!对方绝对逃不掉!就抱着这样的气势勇往直前!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纪宜怔怔地站在雨里,他把手伸进背袋里,看着车里的瓜子,忽然一个箭步跑到助手席那一头,伸手打开了车门,

    喂喂,小蟹,你干什么啊?瓜子大为惊讶。

    载我一程!拜托,瓜,就沿着这条路,他一定还跑不远!

    等……等等!我得清一下,我车子里都是螃蟹……

    没关系,反正我也是!

    大概是被纪宜豁出去的表情打动,瓜子也很少见到老友这样语无伦次的状况。 任由他和一堆箱子塞在一块,就这样加紧了油门。

    果然如纪宜所料,介鱼一直没有转弯,车子往前开了一段之后,就看到那个同样淋着雨的身影。白皙的身影在一条小巷里停了下来,仰头不知道看些什么,手里还拿着石头一类的东西。

    纪宜连忙叫瓜子也停车,自己在车停妥前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小鱼……!

    他三两步跳上了人行道,跑进小巷里。 介鱼仍然一动也不动地,手上抓着像黑炭一样的黑色石块,看着眼前建筑的墙。

    纪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上头画了密密麻麻的线条,显然是介鱼的杰作。 初看时看不出来是什么,仔细观察一会儿,才发现那竟像是海洋一般的布景,里头来来往往的却不是鱼,而是人,虽然是人,却有着鱼的麟片、鱼的尾巴,底下满布着亮着城市霓红的珊瑚,全是刚才在水族馆里景色的变体。

    介鱼的画也好雕塑也好,似乎总能在一瞬间让人进入他的世界里,然后为之着迷。

    纪宜慢慢地走近了他,他似乎渐渐能够理解,介鱼所说的,那个稍纵即逝的美丽事物,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当美好的事物在呼唤他们的倾刻,艺术家是不由自主的,那是他们的天命,也是他们的任务。

    他也逐渐明白,如果要走近眼前这个人的世界,要牵住他的手走一辈子,那他就不能逃避那样的任务。

    小鱼……他唤了他一声,很轻很轻地,仿佛害怕把对方从梦中惊醒般。

    巷口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看来是老友识趣地趋车离去,地上还留了六箱的螃蟹。

    介鱼仍然没有反应,他双眼发光,和刚刚在水族馆里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墙上的画一会儿。他的头发、休闲衫全被雨水给打湿,自己却浑然无所觉,不管看几次,即使知道介鱼不在乎,纪宜都有一种想伸出手,紧紧拥抱他单薄身躯的冲动。

    纪宜走上前两步,对着情人伸出指尖,像要触碰什么易碎的事物般,刚要搭上他的肩,介鱼却忽然移开了视线,转过了身:

    啊,小、小蟹!

    注意到纪宜的存在,他退了一步,刚好撞进了纪宜的怀里,纪宜就顺势抱住了他。 他忽然扭过头来,脸上是完成一件事后,喜悦满足的笑容:

    小蟹……那个,唔,这、这是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

    纪宜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本来以为介鱼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但他却跳出了他的怀抱,指了一下墙上的画,又转过来握住纪宜的手:

    因……因为,昨天送的礼物,你……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我毕竟从来没有送过人礼物,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我想,没办法,还是……用我最拿手的东西,当作礼物送给你吧!就这样一直想着、想着,刚、刚才逛水族馆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我……我本来想至少回家里,用好一点的媒材画,没、没想到还是……

    看着努力表达自己意思的介鱼,纪宜怔愣住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剥开介鱼握紧的掌心,掌心上全是黑色的炭末,被雨水冻得微微泛红,可以想见他是如何急切地,把脑中那个美好的景像,拼命地用自己的手,呈现在他这个凡人也可以看见的画布上。

    原来,不安的人,不是只有自己啊……

    不是只有自己烦恼对方看得见,自己的看不见,也同样让对方烦恼着。

    不要害怕。 瓜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害怕,小蟹,要想着自己是最棒的!

    介鱼看着他的脸,雨中的双眸,像深海的珍珠一般闪烁着:

    小蟹,情、情人节快乐!他握紧手中的炭石说着。

    纪宜看着他的酒涡,终于俯下了身,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肩。 半晌扳过了他的下颚,在介鱼略为讶异的神色中,含住了他的唇瓣,很快吻住了他所有呼吸。

    情人节快乐……感受介鱼些微的颤动,纪宜终于忍不住笑了。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纪宜和介鱼三餐都吃帝王蟹,从水煮螃蟹到螃蟹味噌汤。 吃到最后,光是听见介鱼叫他小蟹,两人就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看着用他送的沾水笔,喜孜孜地对着画布打底的介鱼,纪宜把新买的小水族箱放上客厅的柜子。

    虽然是十二吋电视大小的小水族箱,和以前老家的巨型水族箱根本不能比。 但是介鱼却比什么都还兴奋,晚餐的时候围着水族箱,把鼻子贴在玻璃上瞧个不停。 到最后纪宜干脆把水族箱搬到画室的窗口上,让介鱼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两人在水族箱里放了一只小丑鱼和一只螳螂蟹,他们奇迹似地相安无事,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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