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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部分

痛都顿时忘了。

    啊,他忽然明白了。 明白罐子的话、也明白那一幕,他始终演不出来的原因所在。

    但是,已经太迟了、也太多了。

    大概是见他没有回答,介鱼走到他面前来,纪宜便忽然伸出了手,用力抱住了他。 他忽然发现,他这一生,竟从来没有真正拥抱过一个人,那种热度、那种几乎把人疯的冲击,胸口仿佛被人挖出来、揉碎了再装回去,再也摸不清原来的模样。

    介鱼……

    他感觉到自己眼眶潮湿,看了一眼仍旧不明所以的介鱼:

    小鱼……我……

    螃蟹以为伸出蟹爪,就可以补捉到眼前的小鱼,却反而被鱼吃去了伪装。

    他的壳不见了、融化了,被眼前这些嘈杂的铁罐给敲碎了、击溃了。

    但他却已离不开那条鱼,被鱼拖进了他所不熟悉的汪洋大海里。

    而这一迷失,就是整整七年的光y与折磨。

    ***

    小蟹学长!

    纪宜才一走进那间约定好的lounge bar,就看到座位那头有人朝他大力挥手。 染着俏丽红发的女孩,虽然三年多不见,纪宜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杏!

    即使是一向稳重的他,见到久违的老友,还是小跑步起来。 林杏比他更激动,他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就抱住了扑过来的纪宜:

    小蟹学长,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喔,你一点都没变!

    她的唇上涂着高雅的唇膏,穿着白色的短晚礼服,头发烫卷了高高盘上头上,还配上镶珍珠的发扣,看起来成熟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过度减重的黄毛丫头了。 她又看了旁边一直站着、看来十分局促的男人一眼:

    介鱼!你是纪学长口中的小鱼吧?幸会,久仰大名。

    林杏笑着说,介鱼才从纪宜背后冒出一颗头,见林杏伸出了手,赶忙伸出手来跟她握了握,林杏却握着他的手不放,笑得灿烂又暧昧:

    你真有本事,竟然真的到英国去把我们的小蟹追回来了,否则我们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介鱼立时脸红起来,纪宜连忙低喝一声:

    小杏,不要这样,小鱼他很容易害羞。

    林杏打量了穿着白色西装,难得端端正正的介鱼一眼,才抿着唇放开了手,还嘻嘻地笑了一声:好嘛好嘛,我知道,小蟹学长最怜香惜玉了。

    听见久违的学生时代调侃,纪宜心中泛起许多感触。 抬头见林杏跑回座位上,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从他身边站起,林杏还挽着他走过来,纪宜不禁一愣:

    这位是……

    林杏低了低头,苍白的后颈泛起红晕:

    啊,是我的未婚夫,也是现在我那个剧团的演员之一。我们明年春天结婚。

    这样啊,恭喜你,林杏。纪宜由衷地笑着,看着林杏像新人般羞涩地低下头,回想起当年舞台上,那只活泼、放荡的母猫,不由得又是欣慰,又是感慨万千。

    啊对了,其他人呢?

    纪宜转头看了一眼lounge bar的四周,林杏就嘟了一下嘴:

    还说了,只有我们准时而已,啊,熊先生已经到了,不过他好像拉肚子,跑去上厕所,到现在还没出来。纪宜愣了一下,反s地问:熊先生,那谁? 林杏就说:就是女王的排助啊,叫teddy的,你忘啦?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有这个角色……

    纪纪宜苦笑了一下,介鱼一直捏着他的手,他就回头看了眼怯生生的情人,温柔地笑了起来:你先去那边坐着吧,这里的酒听说很不错,反正大概是我要付帐,你就尽量点吧。介鱼却还是没有放手,纪宜就笑道:

    放心,我不会再偷偷跑到英国去,最近机票钱很贵的。

    介鱼才脸红了一下,点了点头,回到沙发上乖乖坐着。这时门口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林杏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

    干,不对,喔,我姊她们来了!

    似乎发觉自己的言行不符淑女风范,林杏红着脸捂了一下唇,还偷看了下坐在沙发上的未婚夫。 她和纪宜都跑上bar的阶梯,到寒冷的屋外去,因为是大年初二,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几辆呼啸而过的摩托车。

    其中一辆就在他们面前紧急煞停,是重型摩托车,重金属管滑垒的瞬间,竟让纪宜想起一位已故的故人。那个人的重型摩托车,后来被女王保留起来,一直留在活动中心的办公室前,当雕塑一般地装饰着。

    堇!你迟到了!喔,还有姊夫!

    林杏刻意强调地叫道。摩托上载了两个人,驾驶的人一贯的紫色冲天头,还变本加厉地涂了同样紫色的眼影。 后座的人则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毕业多年,只有她看起来一点没变,依然是冷漠、艳丽的冰山美人,只是眉间看得出些许成熟的痕迹。

    杏,你胡说什么!老娘才不会嫁呢。

    堇一跳下摩托车就说。 林杏笑着接口:

    哎哟,堇,你就别逞强了,你看阿耀学长多情深意重,都不离不弃地缠了你四年了。前座的阿耀就拿下安全帽,对着堇穿皮衣的背哼了一声:

    你以为我想娶你这种人做老婆吗?

    林堇、何耀,好久不见。

    见两人又要吵起架来,纪宜连忙踏前一步,温和地说道。 阿耀首先瞪大了眼睛,好像认不太出来似地瞪了他好久,紧接了张开了嘴,费好了大力气才叫出声来:

    小蟹?!

    他不可致信地扑上去,双臂环绕住纪宜的肩:妈的!真是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从英国吗?靠,死小子,我们都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林堇也走到纪宜身边,白痴,他是被小情人追回来的。否则他纪大少爷哪有这么容易滚回来。她说着。 纪宜脸红了一下,他放开阿耀,堇也忍不住伸出臂,和纪宜紧紧相拥了起来:

    欢迎回来,小蟹。她难掩感动地说。

    你们还是每年都会来聚会一次?

    走回lounge bar的沙发,介鱼看见纪宜回来,表情明显松了口气。 纪宜挨到他身边坐着,每个人都点了杯酒,纪宜点了掺水的威士祭,替介鱼点了香槟,他的视线逐一扫过剧组成员的眉目,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就缺你一个人,小蟹公爵。阿耀笑道。 林杏在一旁接口:

    本来是女王召集我们的,我们每逢这天的早上,就会一起……去他们两个的墓上转转,然后晚上到这附近聚会,聊聊近况、大伙儿一起喝喝酒。

    林杏呼了口气,林堇就看了一下周围:

    咦对了,女王呢?他还没来?

    喔,老师有打电话给我,他说他今年不能来,他好像要去探望什么人,要到东海岸那一带的山区,好像是一间疗养院还什么的。

    熊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但很快又抱着肚子冲回厕所去。

    沙发上的众人脸色都略微变了一下,纪宜的神色倒是平和,他在众人的沉默中喝了一口威士忌,淡淡说:我有去过,他一搬到现在这间疗养院,我就去看他了。他的情况很好,很健康、很快乐,他的亲人一直陪着他。

    大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肌r紧绷,介鱼担心地握了一下纪宜的手。 沙发周边的人都低下了头,阿耀一语不发的挂在把手上,林堇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林杏则忽然捂住了面颊,旁边的未婚夫递过手帕,她就强笑着接过,还拭了拭眼角。

    或许他……真的是幸福的也说不一定。

    开口的还是纪宜。 他看了一眼旁边始终望着他的介鱼,温婉地笑了笑:

    因为世界从来不止一个……人只要能待在他向往的世界里,就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虽然当我们掀开他人的故事、坐在舞台下,观赏别人搬演的戏剧时,总会觉得舞台上的演员如此不幸,为他们愤愤不平、为他们一洒同情之泪。一旦成了故事中的主角,从自己的眼睛看出去,才发觉这些悲伤的事物对自己而言,竟也是种另类的温柔。

    他握紧了身边的介鱼,感慨地笑了笑:

    不是吗?我想罐子他们,现在应该也在世界哪个地方继续演着吧!

    林堇一直背靠在沙发上抽烟,这时忽然悠悠地开口,

    女王……你们还记得吗?女王曾经说过很多次,为什么这出戏,不找专业的演员,非得找年轻、像我们一样青涩的学生来演的原因。

    她似乎感慨地吐了口烟,眼睛直视着前方:

    大概就是因为……这出戏,那出剪刀上的蘑菇需要的,正是那一种荒唐和毁灭的力量。而只有年轻、只有世人所谓的无知和懵懂……才能允许那样的力量,也才有可能爆发出那样的力量。现在叫我们再去演一次,只怕这剧组没人再能演出来了,而还演得出来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沙发周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静静地喝着手边的酒。 林杏擦干了眼角的泪痕,看着紧紧牵着手的纪宜和介鱼,忍不住破涕笑了起来,打破了沉默:

    对了,小蟹,别光讲别人的事,这么久不见,我们都很好奇你的事。

    这话说得沙发旁众人都点头赞同,纷纷直起了身,八只眼睛全望着纪宜。 纪宜苦笑了一声,放下酒杯摊了摊手:

    还能怎样?只是去个陌生的国家流浪了两年,一事无成地回国来,就只是这样而已。林杏还不打算放过他,笑道,

    少来,我们不是要听这个。你怎么会跑回来的才是重点。

    纪宜瞬间有些局促,人也安静下来。 介鱼捏了一下他的手,竟开了口:

    是、是我去……带他回来的。

    他一开口,纪宜就立时出声:小鱼,没关系,不用说。

    我……我很……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他……为我做了很多很多,真的很多。但是我…这么多年来……七年来,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情,是我害他……

    小鱼,不要说了!纪宜忽然放大了声量,bar里的人都朝这里看了一眼。

    纪宜仿佛也察觉自己反应过度,见沙发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不禁有些脸上发烫,他捏了一下手里的毛巾,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抱歉,我……去上个厕所。

    他说着,就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厕所。 不知道是否有些酒意,脚步看起来格外不稳。 介鱼立时跟着站了起来,追着纪宜的背影:

    小蟹……小蟹!他叫着。

    纪宜几乎是冲进厕所,自动门在他身后碰地一声关上。 他看着镜里的自己,早上梳理好的头又乱了,西装也有些歪,他有些茫然地调整好,今天外头仍然下着雨,年关的雨,把他肩头都打湿了。

    他忽然想起来,他们好像总是会碰到雨,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如此。

    新年的雨,冷冷的、时有时无的,就像介鱼过去七年来对他的态度。

    一定是太漫长、太难熬了。一定是太漫长、太难熬了。 所以他才会愚蠢地决定放弃一切。所以他才会愚蠢地决定放弃一切。

    门被人慢慢推开,有人走进来,纪宜知道是介鱼,他对着镜子慌忙抹了抹脸,从镜子里看到介鱼低着头的身影,忙看着镜子笑了:

    小鱼,我没事,我马上就回去。忽然跑进来,一定吓到那些小毛头了,我们还是回去喝……

    纪宜,

    介鱼叫了他的本名,往他的背走近。 久违的称呼让纪宜再也忍不住地红了眼眶,他只好闭上眼睛:

    纪宜,对不起……对不起。

    介鱼忽然靠了上来,丰润起茧的十指贴上他的背,唇上反覆着这样的细语。 纪宜靠在洗脸台旁,忍住满腔的鼻酸,强笑着扬起唇角:

    道什么歉呢?你又……没有错。

    介鱼拥住了他的肩,用唇触碰他的脸颊。 纪宜看着他满怀忧伤的眼神,像是再也忍耐不住,紧紧咬住下唇,泪水在那一瞬间夺眶而出,滴湿了镜子里的自己,就连介鱼的身影,也跟着模糊了。

    自从剪刀上的蘑菇公演后,纪宜就不再参与任何学校的剧场设计,专心投入论文的研究,两年多前,纪宜终于从剧场研究院毕业,取得剧场的硕士资格。 他的父亲接到这个消息,褒奖了么子一番后,就打算把他送到英国继续深造,和他其他兄姊一样。

    那一年,纪宜陷入了最大的犹豫。 那时候他和介鱼住在一起,已经长达五年,正为了纪宜的毕业,在一起另觅新居,好替介鱼找一间画室。

    介鱼还是一样,做着他永无止尽的创作。 他的脑子里像是有数不清的美丽构想,总是能在不可能的地方另辟蹊径,五年来拿了一个又一个的奖,即使毕业之后,也持续在国内的美术比赛中展露头角,甚至有国外来的老师主动说想指导介鱼。

    但他本人倒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愿,一来介鱼惧于和人接触,二来对介鱼而言,他的艺术细胞仿佛是天生的,在哪里创作都盖不住他的光芒。

    离开这个国家,就等于离开介鱼。 纪宜知道介鱼对自己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这种感情,太微弱,像星火一样,时燃时灭,纪宜甚至不确定那有没有爱情的成份。

    他就像个捉到萤火虫的孩子般,为了介鱼一点亲腻的表现而狂喜、为了介鱼突如其来的冷漠猜疑、为了介鱼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轻描淡写的一句言语,患得患失、思潮起伏。研究生涯的最后一年,纪宜差点毕不了业。

    不知不觉,介鱼已经把他整个人吞没。 世人已找不到纪宜这个人,纪宜已经化成邮票、化作铁罐,化成千千万万个破片,散在介鱼的每个部份。少了介鱼,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纪宜。

    他始终在恐惧着,到底自己在介鱼眼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r的男人,还是当年那个l着身体,横陈在昏暗画室里的人体艺术品。

    他和介鱼自从那一次以后,始终没有过r体关系。 他不止一次向介鱼告白过,甚至曾经在一晚喝醉后,崩溃般地抱住介鱼,哭着陈述自己的感情。 但是介鱼总是忘得很快,第二天起来,有了新的构想,又埋头到属于他的异想世界里。

    回想起来,纪宜直到那时候才察觉,当年在舞台上有多么青涩、多么愚蠢。 如果他能早一点感受到这些东西,就不会因为一次的卸甲失控,终生都不敢再站上舞台。

    三年级的夏季公演,在他心中已是永远的烙印。

    他不想找借口是为了介鱼,那是他应得的惩罚,他亵渎舞台的明证。 就算是为了介鱼,为了他放弃任何东西,他都甘之如诒。

    这一次,他几乎要为了介鱼,再一次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会因此成为家中的逆子,被菁英世界盖上不求上进的标签,但或许他也有疯子的基因,这个学院里的人都有,他想一生一次地疯狂一回,从骨子里的。

    但是那一天,他走回他和介鱼的新居,打算把留学的资料扔进垃圾桶里时,却撞见了令人意外的场景。那就是他多年的室友,竟然坐在窗口,和另一个男人接吻,那个男人他竟也认识,是他很久以前的室友瓜子。

    介鱼的表情看来有点错愕,抬头看见纪宜,脸色更是苍白。

    但当时的纪宜什么也没办法思考,他只觉得全身无力,五年来提心吊胆、念兹在兹的追求,那种等待、再等待,却始终怎么也等不到的煎熬,尽数化成束手无策的绝望。

    纪宜永远记得自己转过身刹那的心情。 五年的执念、五年的心血,要在一瞬间割断,对凡人而言根本不可能。 所以纪宜死了,在那一瞬间,他清楚听见灵魂衰亡的声音。

    他一个人火速办好了所有手续,连父亲也没打招呼就跳上通往英国的飞机。 那是单程机票,一落地他就毁了所有的手机、退掉父亲为他准备的宿舍,也没有去那间等待着他的学校,切断了一切和国内的连络方式。

    第一次踏上异国的雪地,纪宜真有一种自己已经完了的感觉。 他在街头流浪,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最后像个流浪汉一样倒在地上,他才知道他切断的,不止是他的过去。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介鱼、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纪宜就觉得自己快疯掉了。

    最后他加入了一个小剧团,在那里打一些杂工、做些简单的会计工作,竟就这样过了两年。 如果没有发生奇迹,那个死去的纪宜,说不定真的就会这样死去了。

    但是奇迹还是发生了,延迟了两年,或者是七年。公爵最终找到了他的虚妄之花。

    ……小蟹,其实,瓜子他是来找我的,说你的事。

    介鱼始终从身后拥着他,他吻着纪宜不住颤抖的、发青的唇,

    他跟我说了很多……真的很多,关于你的事。包括你担心我的事、为我做的事,还有那一次作品被烧掉,你替我去求情、拼了命地修补的事。还有,为了我……演戏失控,从此再也不站上舞台的事……很多事情……

    纪宜的泪流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感受着介鱼的体温,那跟他在伦敦街头,乍然遇见找了他两年的介鱼时,体温完全不同。

    那时的介鱼,体温好冰冷、弱小地发着抖,哭着对他叫着:终于找到你了,小蟹,终于……即使和他拥得那么紧,也回复不了半点温度。

    他看我还是不懂,所以就……忽然吻我,然后问我,他吻我的时候……和你有时吻我的时候,感觉到底有什么不同。他说,如果我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就马上离开你,不要再折磨你了,他还说,因为我,你已经快要撑不下去、快散架了,他看了很不忍心。不止他,你的朋友都很不忍心,但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

    介鱼的声音同样颤抖着。 纪宜握起他的手背,抿着唇吻着,介鱼眼眶也红了:

    但是后来……你就不见了……从我身边消失了。我找遍了你所有的亲人、朋友、同学,每个人……每个人都告诉我……叫我放过你、叫我放你一马……但是我……我真的不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我……我发觉自己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