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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部分

你一点错也没有,小斋的事也好,瑜的事也好,你是个好孩子,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错的是我,求求你,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再这样子……

    习齐的神情依旧茫然,任由肖桓把他捏在怀里,像洋娃娃似的一动也不动。他听着肖桓忏悔般的哭声,忽然像是抽尽了力气似的,手也从衬衫里拿了出来,

    什……么嘛,他呓语似地脱口,眼睛仍旧望着无焦聚的一方: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又装什么好哥哥呢?

    他转头避开肖桓的拥抱,又这样怔愣地看着远方一会儿,半晌竟哼起了歌来。肖桓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从墙上爬起,挣开了肖桓的双臂,就这样哼着奇妙的旋律,往长廊那端跳舞似地离去了。

    那之后的一次排练,罐子仍然缺席。

    但听说他终于给女王打了电话,说是再等他一两天,等他处理好私事,一定会全力把之前的进度补回来,并且在女王破口大骂前火速挂断了。

    据说他还慰问了一下习齐家人的情况,但女王火大没告诉他。

    剧场几乎已经完工,纪宜在金属塔的最顶端,装设了由废电灯组成的霓红,通电之下,就像是残破的星空一般,彷佛随时都会断气似的,闪烁着衰老而诡谲的光芒。月光则由灯光室c控,调整成妖异的橘红色,在整幕戏中静静地悬吊在舞台上空。

    习齐第一次试穿戏服。ivy的戏服,是件破烂、宽大的斗蓬,正式演出后没两幕就会被ti撕烂,即使如此,道具组还是很用心,甚至在上面做出线头和破损来。

    道具组也帮ti做了剪刀,为了在舞台上看起来醒目,做得比一般剪刀大了一些,金属质感的刀刃,刀柄是鲜艳的红色,尖端和刀刃的地方为了安全,都被磨圆了。

    习齐把他拿在手上端详着,试着开阖了两下,剪刀发出清脆的交响,喀嚓喀嚓,习齐侧耳听着那声音,像在倾听悦耳的音乐一般闭上了眼睛,一时竟着迷起来。他想象罐子、想象ti拿着那把剪刀的样子,唇角不由得微笑起来。

    菫换了新的韵律服出现在道具室,脖子上也包了绷带。经过上次那件惊魂后,菫对他的态度倒是没多大改变,只是平常对任何人都冷漠以对的她,竟对习齐多了几分关注。她看着习齐玩剪刀玩到不亦乐乎的侧影,一句话也没说。

    下星期就是除夕,女王坚持要在除夕前和舞群配合过一次,音乐和灯光也要尽早加入排练日程里,毕竟新年长假后就是开学,开学后再过不久,就是公演了。

    一切都在蕴酿的前夕,这出剪刀上的蘑菇已经跃然成形。

    一切都在蕴酿的前夕,这出剪刀上的蘑菇已经跃然成形。

    随着新年的脚步接近,天空也开始飘起了雨,这几天y雨连绵,纪宜他们不得不把还在晒干的布景搬回室内,在室内上亮光漆。但是雨还是没停,而且有逐渐加剧的迹象。

    习齐把介鱼送他的那个玻璃罐放在病房的窗槛上,仰头看着一缕缕洒上玻璃窗的雨,在窗前伫立良久,才回头过去和习斋有说有笑。习斋的氧气罩已经撤掉,虽然四肢都还骨折不能动,也还不能进食,但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

    和那个时候……一样啊……习斋睡着后,习齐看着窗外的雨呢喃。

    那之后他为了拿自己的日用品,曾经独自回家过一次。经过前些日子替习斋细心设计的房间时,习齐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里面改装的书桌、拼凑出的帆布床、肖桓加装的扶手,还有自己亲手放到窗前的一盆假花。

    本来习斋应该挂着笑容回家,在自己的牵引下走进这里,兴奋地在里面摸东摸西,还问自己齐哥,这是什么?、啊,我知道,这个是……,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究竟是谁做错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种结果?

    该来的总是要来,在除夕前一个星期五,肖桓开车来接他,一面打开雨刷,刷着不断洒下的大雨,一面沉静地说了:

    小斋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

    习齐的血色一下子全褪了下去。肖桓表示自己也还不知道,他叫来了肖瑜,打算和习齐三个人一起去听医生的宣判。

    走进报告室的时候,习齐发现自己连脚都站不稳,脚根上像缠着什么东西似的,每走一步就抽尽了他所有气力。肖桓连忙从背后扶住了他,推着他的背脊,他才勉强能坐到那张旋转的黑色圆椅上。墙上贴着好像是习斋骨骼光片的东西,但是习齐完全看不懂。

    他想起ivy的台词:天使说我会得救。可是天使说的话、对我做的事情,我一点也看不懂,天使也不让我懂,我想那是因为我生病了的缘故。

    习斋的情况究竟怎么样?

    终究还是肖瑜勇敢,他扫视了一眼那些片子,单刀直入地问道。习齐全身都跳了一下,他压抑着自己冲出报告室的冲动,用无助的眼神看着依旧冷漠的肖瑜,再挪向始终沉默的医生、ivy眼中的天使。

    天使总算是开口了。习齐直到很久都还记得那个声音,公式化、机械化的说法,光听第一句就知道他对习斋一点也不同情,习齐的意识朦胧地这么想着。

    他想起那把剪刀,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回到那间白色的房子里,杀光所有的天使。ivy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他先说了结论,习先生应该不致于全身瘫痪,摔下来的时候伤员相当机警,立刻避开了脊椎做为直接撞击点,虽然还是有所冲击,经过仔细的检查后,还不致于影响到全身的神经机能。

    习齐听到肖桓长长吐了口气,但他看出天使还有话说。果然肖桓问了,

    意思是说,小斋只要经过复健,就可以恢复和正常人一样的状态?

    不,很遗憾,天使很快说了,习齐的心跟着越揪越紧、越沉越深:

    伤员当时是膝盖先着地,再压迫到骨盆和尾椎,右手也有粉碎骨折现象。但双手经过一定的复健,应该可以慢慢恢复。虽然可能右手可能不如以前灵便,但是日常生活应该是不会有太大问题。天使说。

    习齐终于忍不住了,他张开口,却意外地发现出不了声音,全身都像浸在水中一样,冷到他自己也心惊。肖桓代他问了:

    那双脚?

    很抱歉,虽然我不愿那么说,但家属还是及早做好心理准备才好。习先生的下半身恐怕还是会终生瘫痪,纵然经过治疗和复健,可能可以恢复部份机能,但是要走路是再也不可能了,我们深表遗憾。

    肖桓按住了习齐的肩,防他再发作,他忍不住也叫了出来,

    这算什么!喂,那孩子是盲人耶!眼睛看不见知道吗?就不能想点办法?

    但是当然没有任何回应。医生离去后,肖桓愤怒地搥了一下桌子,大吼了一声可恶。肖瑜倒是十分安静,他只是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仍然僵坐不动的习齐。

    习齐出乎意料的没有动静,他只是像个沉稳的雕像般坐在那里,脸色一点血色也没有:小齐?肖桓担心地凑了过去。但习齐还是没有动静,肖瑜看着他哆唆的嘴唇,好像说了些什么,他把视线移向轮椅上的习齐,

    不能走路了……过了好半晌,他们才终于听懂习齐在叨念什么:不能走路了,小斋他,再也不能走路了,哈……

    小齐,不要紧的,有时候医生都是讲最坏的情况,还不见得就是这样啊,喂,瑜,你说对吧?肖桓拉住他的肩,用手擦去刚才溅在他面颊上的雨水,耐心地安抚着:

    而且这样不是很好吗?至少不是全身瘫痪,你们还是可以一起玩传接球,还是一起和瑜学作料理什么的,你看瑜还不是……

    他说到这里,猛地止住了话头。肖瑜依旧一语不发地坐在轮椅上,看着习齐瞠大到恐怖的双眸,还有不住发抖的手。他好像犹豫了很久,好像说出这句话,得经过他毕生最大的挣扎似的。最后他还是开口了:

    小齐,这次不是你的错。

    习齐蓦地抬起头来,好像肖瑜拿了棒子,在他的脑袋上打了一记那样:

    不……是我……是我!

    习齐终于颠颠倒倒地站了起来,他呆立在报告室中央,又像那时在手术房前一样,看着明明空无一物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是我……是因为我的……缘故……他说着,又看了肖瑜毛毯下掩着的脚一眼。

    肖桓又担心又怕,他看得出来习齐随时都在溃堤边缘。肖瑜严肃地望着他:

    你就算毁了自己的脚也无济于事,我和小斋的脚都不会长回来。小齐,理智一点,你也该学着长大了,小斋后半辈子还需要你。

    肖瑜一针见血的话让习齐又是一颤,他把视线移向肖瑜的脸,严肃的双眸下,竟有些许很久不见的关怀。习齐本来以为那些已经死了,被自己放的火烧死了。血色涌上习齐的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好残忍……他叫着意义不明的话,往门口退了一步:

    你好残忍……!瑜哥,你好残忍!

    他说着,就转身奔出了房间。肖桓作势想要拦他,却被肖瑜叫住了:

    不要管他,他平静地说。缓缓拿下了眼镜,疲累地闭上了眼: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放心吧,习斋还在这里,他不会做傻事的。他说着,半晌竟又轻笑起来,引来肖桓惊惧的眼神:

    桓,我真是无可救药,

    他一边笑,一边拭去眼角沁出的眼泪,彷佛嘲笑自己般叹了口气:我真是无可救药的人啊,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却还对他……他咬住了下唇。

    习齐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跑过哪些地方。他只记得自己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叫他快逃、快逃、不断地逃,逃得远远的,逃得远远的就不会有事。

    他跑出了医院、跑上了大马路、跑进了不知道哪里的巷弄,好像后面就是拿着刀、拿着火炬的市民,只要他一停下,就会被绑回即将拆除的垃圾场,和垃圾场、和ti一起被烧成灰烬、从此被世人遗忘。

    大雨无情地淋在习齐的头上、身上,每一步都溅起漫天的水花。

    街上到处都是年关的气息,卖春联的文具行、张灯结彩年货批发商、打出促销活动的电器行,经过银行时,里面播放着千篇一律的新年祝贺曲。即使天气湿冷,街上还是挤满了休假的人群,携家带眷地穿梭在街头,脸上洋溢着大雨也浇不熄的幸福表情 。

    习齐以为自己是漫无目的地狂奔,但是等他终于跑不动了,伫立在大雨中喘息时,才发觉自己身在何处。

    他记得很清楚、很清楚,那是一切的开始。就是那一天,他在选角的会场里,看见那个一脸疲倦的男人,用比他现在还绝望的神情,告知女王男主角死亡的讯息。而他随着那个男人来到了这里。在这里,他见证了一场最华丽的死亡。

    习齐仰头看着不断落下的大雨,记起这里是罐子和knob的公寓。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一直以来,要这样没命的狂奔,为什么要站上舞台,为什么要如此急切地成为另一个人。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逃跑至今,是为了找到、触碰什么人。

    ……ivy?

    有一瞬间,习齐以为自己真的疯了,至少疯到刚好看得见幻觉。他浑身湿淋淋地抬起头,额发上淌下的水珠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也让街灯下那个虚幻的身影更显模糊。

    ivy?你是学弟吧?你怎么会跑到这里啊……?

    啊,已经够了。逃到这里就够了。

    就算是幻觉,就算只有一瞬间,那就是他的救赎了。

    习齐看见那个人朝他快步走了过来,他竟也没有撑伞,一如往常地只穿了件短袖t恤,就这样站在大雨里、街灯下,侧背的运动背包也全湿了。头发上的水珠沾着雾气,让那个高大的身影多了几分朦胧。

    习齐站在大雨中,一动也没有动,也舍不得移开视线,他害怕自己只要一眨眼,那个幻影就会散逸在雨水中。

    ivy?学弟?哈啰,你没事吧?

    但是幻影不但和他说话,还抓住了他的肩膀摇晃。即使和他一样全身湿透,炽热的体温还是一瞬间流进他的体内,让他的眼眶也跟着泛红了。

    他傻傻地抬起头,仰望着那张两周不见、稍微有点胡渣的脸,才注意到他的脸上有瘀青,手臂上和锁骨上也见得到伤痕,好像被什么东西痛殴过一样,这让习齐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他在大雨里脱口:

    怎么……后面的声音却哑了。罐子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那些伤,

    啊,这没什么,他们十五个打我一个,然后平手,就这样了。前几天还更严重,所以我才不敢回虞老师那里。

    他满不在乎的说。习齐听着他的嗓音,看着他的动作,觉得这两周以来,所有的不安、慌张、痛楚和疲惫,全在这一剎那集中到身体里来,他想放声大叫,却又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罐子还揽着他的肩膀,他就顺势倒在他臂弯中。

    喂,你还好吧,ivy?你该不会从学校之类的一路……

    罐子接住他湿透、发冷的身体,唤着他在戏里的名字。但是习齐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闭着眼睛,宛如回到摇篮的婴儿般,罐子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侧抱起来,剧里有一幕戏也是如此,一点也难不倒他的臂力。

    他把习齐带进了自己的公寓,撞开门的剎那,习齐觉得所有的回忆都回到脑海来。就连罐子的记忆,也彷佛流进了他的脑子。

    他彷佛看到罐子走进这里,大声呼唤着情人的名字,而knob从身后扑过来,戏谑地揽住他的脖子,亲吻他的颊,然后两人笑着在地上滚作一团,用手搔着彼此熟悉的敏感点。有时一起趴在地板上,研究下一场的戏的剧本,边看还边玩笑似地互演。视线对上时,罐子深深吻上对方的唇,吸吮着情人的一切。

    他忽然感受得到罐子的伤,感受到他的痛,感受到他继续住在这个屋子里,究竟承受了多少的回忆与悲哀。

    于是他按着记忆中的方式,吻上了罐子的唇。

    罐子似乎吓了一跳,他本能地侧头避开,把湿答答的习齐放了下来,两个人身上都滴着水,在起居室里积了一大圈水洼。习齐的湿衣服贴着冰冷的肌肤,整个人像只被捡回来的流浪猫般,又狼狈又颤抖。

    环顾室内,习齐朦胧地认出这就是上次那间公寓。只是摆设有些不太一样,应该说是摆设都没了。除了客厅的灰色沙发椅、茶几和电视以外,大概就只剩卧房那张床了,其它该有的家具,包括厨房用具和那些药柜,全都消失无踪。

    喔,这个,我跟房东闹得不愉快,那个老太婆要赶我出去,能使的手段也全使了。注意到习齐的视线,罐子少有的露出不自在的神色。习齐的意识越发模糊,

    现在看得到的家具全是房东的,其它都被搬出去丢掉或抵房租了。

    他在内室翻找了一阵子,拿了一张大毛巾,把习齐整个人裹了起来,

    我去放热水,你把头发先擦干一点,公演快到了,感冒可就糟了。我去找找看这里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他说着转过身,同样湿透的衣襬却被人一拉,罐子一回头,才发现是习齐伸手拉住了他。仰着的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渍,顺着耳朵、顺着锁骨的线条往下滴落,连眼睛里都像积了雨水般,闪着湿润的光泽。

    罐子一时愣了一下。习齐神色迷蒙地又凑上来吻他,这次罐子没有避开。

    抱我……

    他先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次,冰凉的唇贴在罐子厚实的颊边,习齐觉得自己浑身都燃烧了起来。他隐约感到罐子的体温也在升高:

    抱我,不要问理由。他摸索着触及罐子的背脊,彷佛顿时也成了盲人、成了聋子,只有和罐子接触的地方才有官能:把这里当成舞台也好,把我当成ivy也好……把我当成谁都行,求求你,用力地拥抱我……

    感受到罐子宽大、灼热的掌,慢慢滑上自己的背脊,习齐忽然眼神空茫地笑了,

    拥抱我吧,不要问理由。即使我的身体渗出鲜血、支离破碎,即使我的鲜血沾染上你的手、你的剪刀,即使这个地方,今夜就要被大火所燃尽。拥抱我吧!ti,只有今天晚上,让你的剪刀尽情做你想做的事情。

    罐子忽然停下了动作。他的眼睛严肃地凝视着习齐,让他屏息了一下,他从不知道罐子严肃起来,竟是那样令人喘不过气。

    他放下了习齐的腰,慢慢直起身来,然后转过了身。习齐怔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满身是水地坐倒在地上,冰冷的衣物贴着他的胸口,让他的气息也跟着冰冷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很可怜,像个被扔进垃圾场的玩具。

    学长……他不禁哀声地呓语。

    罐子背对着他走到客厅,背对着他把湿淋淋的t恤从头拉了起来,把他甩在一旁的地板上,似乎深吸了口气。习齐愣了一下,他见过罐子这种动作。

    下一秒罐子却猛地转过了身,眼神也在那剎那变了。

    站起来,ivy。

    那是罐子上舞台前,惯有的准备动作。习齐宛如着魔似地望着罐子,他靠在客厅的沙发背上,对着习齐扬起下颚,窗口微弱的灯光透在他轮阔分明的脸上,一双黑眸静静地燃着光芒。习齐认得这个人,那是ti,是他的ti。

    他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作势要走近,罐子却沉了沉声,

    站住,不要动。

    习齐露出像ivy一般彷徨的表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