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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

亮说,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吃嘛。

    我连忙白他一眼,阻止他日常自恋,晚上,去喝酒可好。

    好好好。我小师弟的那点出息,掐指都能算到,哪敢说半个不字。

    夜晚的海豚酒吧中,意外的人烟稀少,过几天就过年,人人都回去享受家庭快乐。记得第一次到海豚酒吧是被它海蓝色的巨大海豚觉虹灯吸引,走进去,却了先生趣福,奄奄一惠的小酒吧,保守木呐的酒保,只管倒酒。喝醉了,入刷成桃红色的恐怖卫生间呕吐就是。

    我和钟亮坐在吧台旁边喝酒,酒保在另一头看电视,看得连连傻笑,只我们三人,修不忽睹。我两杯酒下肚,低声对钟亮说:我觉褥我最近快死了。

    他一笑。

    在酒吧中,在这样的夜里,永安的人们都会说到死亡,死亡从婴孩的身体中发芽,用一生的时间茁壮成长,终于开花,穷尽终生的力量。我喝酒,用力,缓慢,对钟亮说:我觉得我最近要死了。

    关于我生的一切,我爱的一切,都徽然落定了。我用了我的已得的生命去明白他的故事,她的故事,他们的故事,终干了解到,我自己,并没有任何故事。

    既如此,理应落幕了。

    我拉着钟亮碰杯,吧台对着酒吧大门,门未关,凉风灌入,我打个冷颤。钟亮摸我的手,皱眉,说:我去关门。说罢、站起来,走过去,关门。

    我偷看他的背影,在低沉的灯光中,竟然是忧伤的,和我师的无比相似,那样走过去,就似再也不会相见。

    钟亮!我失声叫他,但声音非常轻。

    他并未听闻,走过去,拉门把手,关门——此时,另一名客人擦身走了进来。

    客人还不到钟亮肩膀高,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穿褥很厚,戴着毛帽,围长围巾。

    来者走到吧台,踩着凳子爬上去坐下了,敲敲桌子,叫酒保:喂!酒!——他的声音很嘶哑,非常难听。钟亮拉椅子坐下,皱眉毛,低声道说:唱歌手!

    我暗笑,冷幽默到病入膏育者,钟亮也。

    但更冷幽默的人是海豚酒吧被众闲散酒客宠坏的酒保,小伙子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到电视屏幕上,冷声说:等会儿!

    我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人转头,看我一眼。

    只一眼。

    他长得很奇怪,脸几乎是平的,肤色非常苍白,幽暗中发光,眼睛发红,看了我一眼。

    我一惊,浑身一颤。

    钟亮察觉,问我:还冷吗?话未落,就要拿外套给我穿。

    但我未闻,呆呆看着那陌生男人,他早已经转过身去,战士般甸甸在吧台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咚,咚,咚。

    酒保终于走过来,问他:喝什么?

    他一把拿住酒保的手腕,道:跟我回去!

    酒保大惊,甩他手,却甩不掉,骂他:你,你千什么!

    跟我回去!男人的声音短促,嘶哑,锉子般析磨我神经。

    回什么回!我不认识你!哪来的疯子……

    钟亮看势头不对,拉着我就要走,我却如钉在位子上一样,动也不动,看着他们。钟亮急了,伸手要抱我起来,俯身叫我:师姐!师姐!要打起来了!快走!

    酒保果然摔了一个瓶子,劈头就要往来人头上打。

    酒瓶子狠狠摔在吧台上。

    他放了手,躲开,神情迷茫,肴肴酒保,说:不对,不对,不对……

    他又飞快转头,看了我以及钟亮一眼,喃喃道:难道弄错了……

    我终于解冻,跳起来,吓了钟亮一跳,向那人走过去,叫他:喂……

    他一惊,看也不看我一眼,幽灵一般跳下凳子向门口移去,一闪而出。

    我反应不过来,愣了愣,追出去,寒气扑面,车水马龙,哪里还有人影。钟亮也急急追出来,骂我:你干什么啊,让我帮你给酒钱也不用这样啊!——拿外套给我穿上。

    我呆呆,站定,回首看他,满面是泪。

    怎么了?怎么了?书呆钟亮手足无措。

    ……我喃喃发出三个音节。

    什么?钟亮俯身附耳。

    来归兽。我说。

    你可带我去看亡灵么,我死去老师的灵魂,我有那么多的话,想要问他。

    可以吗?

    钟亮此时居然毫无道理地爆发出科学家品性,触电一般跳起来,拉着我就跑。

    去哪儿啊?我眼泪未干,莫名其妙,问他。

    珍惜品种!追啊!他兴奋莫名,根本不管那只鬼魅般的兽已经逃到十万八千里外。钟亮就是这种人,神经比大脑发达,一旦发作,无药可救。

    他跑得极快,像童话中的长跑冠军,拉着我,在巨大喧哗的城市中,追寻陌生来归兽的踪迹。他有多么想寻到他,即使已毫无可能,但他知,我有多么想寻到他。

    转过路口,我们跑入一条小路,已经深夜,人也没一个,我大口喘气,骂他停,停,停,我不行了。

    不行!钟亮脸不红气不喘,反驳我,我一定会追到他,科学家的直觉我抬脚就要瑞这个蠢人,他却终于停了下来,我一个踉跄,他一把把我拉回。

    那兽,在路边。

    侧躺着,帽子掉了,露出干枯的头发和丑陋的脸,胸口上,心脏位置,一柄匕首没入,位置准确,俨然外科医生下手。

    我还未回过神,钟亮又爆发,大喊:不要走!

    随着他的声音,我看过去,街尾处一个身影飞快地消失了。

    他要追,跑两步,我叫他:钟亮……钟亮……

    回过身,他见我跪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凉风灌胃,酒r穿肠,嘴巴鼻子眼睛耳朵,七窍并用,一塌糊涂。

    钟亮……我挣扎。

    他走过来,蹲下,给我拍背,一边拍,一边看:原来中午背着我吃了炒j蛋。

    我要死,一定是被这个人气死。

    第二天看凶案报道,说是都市盲流抢劫惨案,模糊照片一张,社会评论无数,草草了事,我在凶案现场留下的那堆呕吐物离奇消失。

    看过报纸,抬头,看钟亮端水过来给我喝,尝一口,温度合适,不凉不热,此人真是保姆好人选。我喝水,他坐在我对面看我,皱着眉毛。

    我心虚,问他,你怎么了?

    钟亮不回答我,继续皱眉毛可夹死一打苍蝇,自顾自走过来,坐我床边,抬手摸我额头,叹气:你什么时候才让我放心,昨晚说一夜梦话,又高烧,终于好些了。

    我说什么了?我顿时紧张。

    钟亮一愣,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神情看着我,他的脸英俊而明朗,眼中却带着空前的y郁,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忘了。他低头,近,问你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没。我答。似死刑犯。

    他沉默少许,终于抬身放我重见天日,我长舒气,见他已经变魔术般回到了那个阳光少年的找打表情,自恋地说:你什么事我不知道啊!

    是啊是啊。我笑。

    陌上花,少年郎,桃花枝,啼莺闹,你见我芳菲面,嫣然笑,你怎知我乌夜啼,幽梦悄。

    昨夜的兽那样突兀死去,我惊,而释然,我终不得见我师,我们都是倔强的人,那一日我决定离开他,再也不要见他,就果真如此了。

    又或许,我害怕看见他,害怕到那个都是亡灵的城市中,因他们对我,都是陌生人,他们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可是,我只是他们凭空而来的婴孩。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我想找到他们,问他们,你们爱我吗,爱我吗,为什么如此对我。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我的生命将结束了。在这个庞大的城市,我只是一个异乡人,我师和我的母亲是惟一明白我的人,他们死去了,我将透过漫长的下水道、排水管,用湿漉漉的脚踏上我看见的第一个台阶,到那个亡灵的城市去寻找他们。

    很小的时候,母亲对我讲过那个城市,是永安城中的每个孩子都会听到的。母亲说:你要乖,不要乱玩水,否则来归兽会把你带去亡灵的城市,它就在永安的地下,而且无比庞大,你永远都找不到边界和出口,无论医院、教室、公安局,所有的建筑都是灰色的,无论冰淇淋、巧克力、饼干,所有的食物都索然无味,你一去那里,就再也回不来。

    这样的故事有很多,母亲们说:要多吃胡萝卜,要做作业要饭前洗手,否则……

    否则。我笑了。

    年幼时候,最大的灾难木过如此。

    一整天钟亮都陪着我,而且不时陷入那种让我惊恐的y郁状态,让我以为他大脑中毒。晚饭时候,他买来速冻饺子,说:我们就在家里吃吧,不要出去了。

    我强烈反对,我说我要出门透透气,都被你强迫在床上睡了一天。

    钟亮走过来,用身体优势威像我,道:听话!

    我不甘示弱:你虐待长辈!

    你为老不尊!他反驳。

    我哪里老!我顿时跳起来,他居然敢截所有女人的软肋。

    被我的神情吓到,钟亮顿时投降:好好好,出门就出门。

    楼下隔壁的一家中餐馆,贵且难吃,我为它迟迟不倒闭而惊讶,但钟亮就偏偏要在那里吃,他拖我进去,点菜,坐定,一脸严肃。我被y威所震慑,终究,心有不甘,低声咕哝:你到底怕什么怕。不敢出门……

    谁知,就这样也被钟亮听到,抬头,看我,声音同样低,说:我怕你突然就从我身边消失了。

    如他,我也听见了。

    我们都沉默。

    我已决定,钟亮,我默默吃着最后的晚餐,我将离去,离开这个所有人为我创造的虚幻的世界,去寻找我最后的回归,去那个亡灵的城市,即使找不到来归兽。我可死,亡者长相知,漫漫长日,无可度。

    钟亮说:师姐,有人在看我们。

    我翻白眼,自恋狂,一天二十四小时无论晴天下雨,一切无阻。

    真的。见我不信,他补充。

    在那里。他指给我看,那个花台后面,一定是的。

    是是是,我欺衍他,那里有一堆你的崇拜者,流着口水拿着鲜花等你签名,我看我还是先走一步,免得同你闹排闻——我口中不停,手上也不停,擦嘴,拿包,起身,要走人。

    钟亮一把拉回我,端端坐他怀中,有伤风化,还好在小隔间中。

    他说:是来归兽。

    我寒毛倒竖。但旋即起身,不顾身后的温暖,说:那快走啊,去捉到他,捉到他我求他带我去看……

    老师?钟亮依然拉着我的手,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看我。

    不是。我替急,要甩他手,如铁。死小孩,练什么邪门武功。

    你真当我傻瓜?钟亮一再延续他最近一反常态的风格,成熟稳重无比,反问我。他叹口气,手不松,继续说:我告诉你不是要你去追他,是要你快回家,这件事情必然有些不对的地方,我还是送你回去比较放心,一切交给我,你一定在家,锁好门窗,不要乱走。

    再说,他亮出坏笑,我们这么一折腾,兽早走了。

    我瞪他,气极,连说了三个“你”,竟然没下文。

    他看着我,问我:你爱他吗。

    你爱他吗。这个问题,真没想到,由钟亮问出来。而且,如此刺耳。

    我呆呆地,看特这少年,我一直都以为他是少年,却不知道,他明明白白,漪清楚楚,把什么都看了,此刻拉着我的手,问:爱吗。

    不知道。我回答。爱?如今?这一切之后?算了吧。

    一时心如乱麻。

    钟亮叹口气,拉凳子过来,说:你坐下。

    我就乖乖坐下。

    他放开手,伸手进衣领中,取下一条挂链来,朴素的红绳子,吊一个小坠子,似玉,又不是,温润的,闪烁着。

    放我手中。说:这是我家传的护身符,你戴替它,我放心些。

    我眼睛一阵刺痛,几乎模糊了,但推了回去,说:不行的,我不能要……

    说一半,再愣住。

    真正年关难过,怎知一波未平又一波。

    那坠子在我手中,发出润黄的光芒,小小一块,不起眼,别人不认得,可我认得,那是老师的珍宝之物,上古神兽的舍利骨,我在实验室中见过它的资料图,问老师:真好看,送我可好?他笑我:好看是好看,可世上只有一份……

    一份又如何?我追问。

    他无奈,答:我送了人。

    谁。再接再厉。

    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说完,转身,他一转身,就是什么也不会再告诉我了。

    这个故事,我并不陌生,这个故事,我前几日才忆起——去实验室途中,想到这个故事,尘华散去,我清清楚楚了他的背影,那珍宝,他一定送给了我的母亲,否则,对他,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没想到,他送给了钟亮甚至是在我都还未认识他的时候。为什么?

    只一愣之间,我已经握住了那块兽骨,紧紧捏着,刺痛我柔软的掌心,我对钟亮说谢谢你。

    谢谢你。眼前的男子,那样看着我,我几乎可以肯定,多年前,我师那样看过我的母亲,那时候他还是他那样的少年,她是那么美丽的少女,有柔软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看着她,就爱上了她。

    但他们没有在一起。甚至彼此都不再提起对方。这个理由,已经无人可知。

    我师弟钟亮对我微笑,捏我鼻子,说:乖,戴上,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个东西很有福气。

    我心中一阵剧痛。

    钻心的剧痛。他送我到楼下,我说我自己上去就好了,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同意了,他说那么你好好睡觉,明天我再来找你,我知道有一家店在开玩具展,一个赛一个可爱,我们去看,你喜欢什么我都买给你。可好?

    我强忍着心脏异样的跳动,微笑,说:好。

    他也笑,伸手,似乎想摸我脸颊,但终于没有,转身,走了。师姐再见,你不要太想我了哦。然后,终于,不忘耍宝,学施瓦辛格,在大堂中,当着保安面,摆pose装酷,念i≈039;llbeback。我几乎呕吐,只恨手中没凶器把他砸死。看见我作呕的表情,他满意地离开了。

    我忘记上电梯,一时看着他发呆,他的背影,的确,带着陌生的忧郁,高而且瘦,头发很短,双手放在裤兜中,恍惚中真的会认为是我师。

    我再次鬼上身,张口,叫他:钟亮……声音非常小,他当然没有听到,还好。

    转身上楼,那块兽骨,挂在脖子上,从冰凉的,渐渐变得温暖了,但还不习惯,不时刺痛我的皮肤,电梯中,我的脸,如此陌生,那是只为了我母亲存在的脸,对于他而言,就是和他爱过的那个姑娘一样的脸,而不是,我的脸。

    那不是我的脸。

    我再次,失声痛哭。

    那一夜我睡得很晚,反复把玩着那骨,脑中嗡嗡作响,心中暗叹:我师就是我师,即使他已死,也留给我无数谜语,不让我安生。

    去网上搜索舍利骨的消息,一片空白。果然是世上独一,除了他,恐怕没人知道了。

    再比较记忆中那张资料图,和眼前的骨,每个齿轮都一一合上,我知道就是它,但为什么是他。我师不给我的骨,怎么知道,最后,还是到我手上。我笑。

    折腾到一点半,终于睡去,把骨挂在胸前,似回到从前,一夜无梦。

    我张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三秒钟以后,我挣扎着爬向电话,一边爬,一边骂:死钟亮,催魂,这么早打电话来,要不要我活啊。

    那电话声很响,一声声,让我想到我师以前骂我笨蛋的情形,出了千分之一的差错,他电子眼一扫便知,骂我你小时候吃错了什么药!

    他一骂我,排山倒海,脸红脖子粗,什么风流才子,什么一世惆侥,毁于一旦。到后来,我懂得自动犯错误惹他生气,看他骂我,一边喝茶一边吃小吃,当下午茶娱乐,骂完,赏他一杯茶喝。

    我再笑,我想我今日一定要把这事告诉钟亮,问他有没有这样被虐待过,还有,要讹诈他一个巨大的玩具娃娃才好,一边想,一边接电话,问怎么这么早?

    但,不是钟亮。

    我市名人,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钟奎先生,打电话给我orngcall,问我:钟亮在你那里吗?

    不在啊。我说。

    不在,他昨天什么时候走的?再追问。

    晚上啊。我继续迷糊。

    几点,钟奎难得好耐心,继续。

    十点左右吧,我说。

    哦,好的,谢谢你。打扰了。电话那边礼貌用语嘴边挂,说完,断线。

    我握着话筒,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过了三十秒,终于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了,尖叫一声,捂住嘴巴,抖着手,打电话到钟亮家,占线,再打,占线。继续打,还是占线。打他手机,自然,关机。

    我坐不住,挂掉电话,浑身颤抖,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