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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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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尽管封少诀每年都看到了兔子馒头,也必须协同安排小兔屋的周边护卫,但由于他从未在小儿节这日前去过,所以他实在无法确定这些馒头是否真的出自日理万机的云茱之手,而其他人就算再好奇,也从没人敢大胆前往确认。

    但听着张云有些忐忑的嗓音,再望着另几名孩童好奇又期待的目光,封少诀明白,他们其实并不在乎兔子馒头是否是云茱亲手做的,张云的忐忑,全只是想一圆那几名从未见过女皇的孩童的心愿。

    “那我们就走吧!”

    拍拍身上的落叶站起身,封少诀将两名较小的孩童拎至自己肩头,又牵上另外两名小孩的手后,直接向前走去。

    “跟我走,我知道密道。”

    一阵欢呼声后,一名较大的宫中孩童一马当先地往小兔屋冲去,还专拣小道走,弄得封少诀只得一路对那些藏身在树梢上的护卫们颔首,然后在那些与树叶沙沙声夹杂在一起的轻笑声中,来至一座小山丘上。

    靠丘的小兔屋,屋顶烟囱冒着大烟,随着孩子们由屋内东角掀起的气窗向下望去,封少诀望见了屋内只有三个人。

    一名女子正努力往炉子里添柴火,一名女子在揉面,而另一名女子,手拿着帕巾站在揉面女子身旁。

    “汗。”

    低头揉面的女子只要这么淡淡说道,她身旁的女子便会立即伸手,将她额上、颊上的汗滴拭去。

    那确实是云茱的嗓音,尽管她的装扮有些不同。

    过往总一身红艳的她,此刻身上穿的是一袭沾着白面粉的粉红裤装与软鞋,过往顶上的皇冠,现在换成了头巾。

    虽然如此,她那点缀着晶莹汗珠的雪背依旧镂空,身姿依旧挺直,体态依旧婀娜,气质更是依旧傲然出众。

    “我想看女皇……”

    在一个奶味十足的喃喃自语声中,一名年约四岁的孩子吮着手指,摇摇晃晃地想挤到气窗口的人群里一起看,挤啊挤的,小小的身子突然猛的往窗下一坠。

    封少诀见状,身形迅速一动,手一捞。

    人,捞是捞着了,只不过当另外几名孩子笑嘻嘻地也开始想往下挤后,封少诀只得硬着头皮先下,这手接这个,那手接那个,在最后一名孩子往下跳,却跳歪,撞至一角的货架,而货架又向云茱方向倒去时,向前一挪身。

    “有这么宠孩子的吗……”

    当纤纤柳腰被一只健壮手臂紧搂住,身子被整个带离面粉灾区,望着那一地凌乱,云茱喃喃低语一声后,在封少诀欲前去收拾时,冷冷瞟了他一眼。

    “站住别动。”

    封少诀确实不动了,只是静静地站在云茱身后,望着额、颊、肩、颈全沾上了白粉的她,缓缓转过身,冷冷看向屋中所有孩童。

    “女皇陛下,都是我不好,是我带他们来的,面粉架也是我撞倒的,请您恕罪。”望着云茱的目光,张云二话不说,立即跪下。

    “女皇陛下,是我们想见您,所以才托张云领我们来的,我们知道错了,并一定马上为您把东西整理好,请您息怒。”其他几个孩童也一齐跪下,同声说道。

    “都起来。”淡淡一应后,云茱拍拍身上的白面粉,走至台前继续揉面,“回家后每人两刻钟。”

    “好的,女皇陛下。”发现云茱似乎并没有动怒,并且只罚站他们两刻钟,孩子们一个个松了口气地站起身,然后又转向封少诀,“大公子,谢谢您。”

    “嗯!”

    望着屋内那些闯了祸之后立即认错,如今拿扫帚的拿扫帚,拿簸箕的拿簸箕,一个一个开始努力收拾善后的孩子们,封少诀点点头后,坐至屋内一角的桌旁,让这群孩子们自己分工合作清理残局。

    没一会儿工夫,孩子们就把方才的凌乱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个个把东西放回原位,再乖乖走至封少诀身旁,安静坐下。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一刻钟过后,云茱便发现,那些孩子又不安分地玩耍了起来,爬在封少诀头上的有一个,肩上的有两个,另外几个大的则在自以为没人注意时,悄悄拿了几个失败的小兔子馒头,塞至所有孩子的嘴里,连封少诀的口中都有一个。

    微微倾过头,云茱冷冷瞟了那几个大孩子一眼,然后就看见他们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口中含着馒头,动也不敢动,那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看得她好气又好笑地轻轻一抿嘴。

    “女皇没生气吧?”

    “女皇好像笑了耶!”

    “女皇笑起来好漂亮啊……”

    由此刻起,所有人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地随着云茱一举手、一投足而动,他们望着她揉面团、切面团时,那样行云流水的优雅动作,望着她捏小兔形状时,那样专注的冷艳脸庞,望着她精准拿捏着馒头入笼与出笼的时间,望着她在等待馒头蒸腾时的空档,还不忘捉紧时间坐至桌旁摺纸鹤。

    这纸鹤,封少诀也知晓,同样是小儿节的祈福品,专门做给初生儿的,女儿国中有多少县城,女皇便摺多少个,摺完后,快马加鞭命人送去每个县城,而县城首长便会挨家挨户送至新生儿家中,传达女皇对这个县城里每一个新生儿的祝福。

    孩童,是国家的未来与希望,而每一代的女儿国女皇,看来似是都如云茱一样,身体力行地赋予每一个孩童同样的爱与关怀,教导其良好的行为规范……

    望着那几大叠印有女皇印记的金边红纸,凝视着上头云茱用金沙亲手写上的县城名,看着那些纸在她的手中成为一个个祈福飞鹤,封少诀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

    当发现那只大大的手伸向那些红纸,并取走最上面的一张时,云茱微微抬了抬眼,望向封少诀的双手。

    那纸,有些小,而那手,着实太大,所以他手中的鹤,有些变形。

    “抱歉。”封少诀淡淡说道,然后打开纸再摺一次。

    “没事。”云茱淡淡回道,唤来内侍取出另一张纸与金沙,再写一次县城名,并在封少诀眼前,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缓慢摺动着。

    或许是蒸馒头与摺纸鹤的工作确实单调了些,也冗长了些,因此半个时辰之后,孩子们在恭敬告别后,就自己四散去揪友玩乐。

    但封少诀却没走,依然坐在桌前,让自己手中的纸张慢慢化为一个个飞鹤。

    花园中的孩童嬉笑声,随着夕阳西下,缓缓消失了,所有的孩童都心满意足地吃到了小兔子馒头,但摺纸鹤的红纸,依旧堆得老高,屋内的两人,一语不发地在身旁内侍的烛火照明下静静摺着纸鹤,直至月上东山,直至暗夜深沉。

    “小五。”待最后一个纸鹤终于在云茱手上成形后,她轻轻一唤,清清的嗓音,已微微有些沙哑了。

    “是的,女皇陛下。”

    就见一道娇小的身影蓦地出现,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装在精致小盒中的纸鹤一收在一个红木箱中之后,便迅速消失了身影。

    待小五离去之后,云茱双手按在桌上站起身来,在那个高大身影也站起来时,淡淡说道。

    “谢谢。”

    封少诀没有回答,只是当云茱独自向外走去时,对四周暗卫点了点头,便静静跟在她身后。

    夜晚的女儿国皇宫,美得相当沉静,走在皎白月色下的云茱,在疲惫中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

    真的有些累了,但累得值得,累得圆满。

    当云茱满足地在心底轻叹一声时,她的身子突然被人揽腰一抱一托,而后,雪臀坐至一条健壮的手臂上。

    抱起她的人,自然只会是封少诀,因为走在他身前的她,虽身姿依旧挺秀,脚步不曾暂歇,但在她用双手按桌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她真的累了——

    由日出到日落,由日落到即将天明,一步也不曾离开过那间小屋,一刻也不曾休息。

    “谢谢。”

    感觉着将自己托抱起后,便用手指不断在她腰际酸疼处来回按压的那只大掌,体会着那恍若初相见时云淡风轻的澄静自在气息,疲惫至极的云茱,在腰背传来的那股暖意中,不自觉缓缓合上眼眸,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上。

    月光,映照在皇宫内的小径上,封少诀静静踩着月色而走,他没说话,但按压云茱腰背处的动作却一直没停。

    二十二年来第一回,云茱顶着一头一脸的白面粉,穿着一身沾满白面粉的便装,在一个男子的怀中安然入睡,并直到被放置到寝宫最柔软的床榻上,都没有醒来。

    女儿国皇宫最僻静的东角,有一间名为“清心院”的小小三合院,院中有一个佛堂,佛堂此刻就像这四年来的每一天,响着规律的木鱼声。

    手持木锤轻敲木鱼的,是一位年约五旬的女居士——安夫人,盘坐在她身后的,则是低眉敛目的封少诀。

    许久许久之后,安夫人终于缓缓停下手中的木锤,在一片寂静之中缓缓开口。

    “你最近来得少了。”

    “是。”

    徐徐睁开眼,封少诀静望着眼前这名四年多前被他以至亲身份接至女儿国,作为他保守后宫秘密,充当人质的安夫人。

    人们都当她是封少诀年幼生活于佛寺时,对他关照备至的虔诚信众,事实确是如此,可唯一人们不知晓的是——她是他的亲姑姑。

    其实,那名为他封印记忆的白眉高僧,之所以能顺利将三岁的他带离古略国,全是靠着这名自小便虔诚信佛的小姑姑暗中相助。

    身为古略国众多公主中的一名,没有容貌又不懂讨宠的她,十四岁便成为古略国与小盟小国之间结盟的贺礼,并至此后被彻底遗忘,就算在十六岁时特意返国,舍身剃发为当时奄奄一息的父亲祈寿,也无人理会她。

    她的虔诚与慈悲,让她在得知自己竟有名侄儿遭此非人对待之时,丝毫没有考虑便答应那名高僧的请托。她的身份与无人闻问,让她得以在宫中四处行走,不引人疑窦,一步一步按着那名高僧的指示救出了封少诀,并快速将封少诀送离古略国,然后在李国师秘密又天罗地网地搜寻一名可疑的长发女子时,安然跪在佛寺中,光着头继续静静敲打着她的木鱼。

    再度离开古略国之后,安夫人打探出他藏身的佛寺,不动声色也不透露自己的身份,悄悄关照着他,甚至常年寄身佛寺,只为照顾他,直至十岁时,他被一名云游僧领着四处云游天下后,她才归回自己原来的家庭。

    回归家庭的安夫人,在两年之后有了自己的女儿,一个与她一样静默、内向且温柔的女孩,而走遍天下的他,从不曾遗忘这名和蔼的女居士,只要有空,便会去探望她,所以他知晓她的快乐,知晓她的满足,更知晓她有多疼爱那名总唤他“和尚哥哥”的女孩。

    他真的知晓。

    “不常过来倒也没事,反正时候未到。”安夫人缓缓站起身,捻了一炷香置于佛桌上,“但自己身子要多注意些,别累着了。”

    “是。”

    “听闻近年来古略国内廷乱成一团,一帮原本高官厚禄的达官贵人莫名心性大变,不仅一个个行为荒腔走板,互斗连连,更传出许多人还一睡着就做着妖鬼索命的恐怖噩梦,以致日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骨瘦如柴,发疯欲狂……”

    依然站在佛桌前,安夫人的话语声尽管听似无波无动,但凝视着香火的眼瞳却缓缓合上,“而那一心求仙的皇上,更是彻底不管政事,并且还因服食太多仙丹,人如行尸走r一般,不仅误杀了他最信赖的国师赵天师,更间接导致大权整个旁落至一名笃信佛祖的国舅手中。”

    “是。”

    “佛祖慈悲,祈求你千万别让他们太轻易的死去,他们造的孽也够多了……但纵使再多,也绝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双手合十轻轻一拜后,安夫人由佛桌下取出了一个木箱盒,小心翼翼又充满爱怜地由其中取出一件红嫁衣,“绢儿,看到‘她’现在趾高气昂,意气风发的模样,你一定很恨吧?但你放心,绢儿,佛祖都明白的,他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在安夫人对着那件嫁衣咬牙切齿,自语喃喃时,封少诀没有答话,也没有移开眼,只是静静望着、看着、体会着这名曾经那般婉约、温柔、虔诚,却因失去最心爱的女儿,身心崩溃,甚至连信仰都崩溃,而让自己幻化成现今这恶鬼夜叉模样的长者的所有怨与恨。

    那件嫁衣,是安绢的,可她没来得及穿上。

    因为总唤他“和尚哥哥”的安绢,在十五岁那年,与一直暗恋着的青梅竹马大哥哥互许了终身,选定了日子,就在安夫人欣喜的为女儿挑定这件嫁衣之时,她的女儿,那世间最温柔、贴心的女孩,却在刺杀自己的未婚夫婿后,将同一把匕首,刺入自己胸口。

    因为她的大哥哥竟在婚礼前告诉她,婚礼取消了,竟告诉她,他爱上了一名他国的公主,竟告诉她,他真的告诉过那名美艳公主,他有未婚妻了,而他也真的尽力抗拒过那名美艳公主的挑逗与求爱,但那公主依然猛烈追求着他,甚至不惜为了他洗净铅华,放下身姿,那份付出与执着,他实在无法视而不见,所以他要追随他真正的公主而去了……

    那名他国公主,名唤云茱穆尔特。

    “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所以绢儿,你再耐心等等,一定会有那一天的,而到那一天,娘一定会让她彻底明白你当初的苦与痛,让她彻底明白什么叫痛不欲生,后悔莫及!”

    当天色整个暗黑之际,未点灯火的漆黑佛堂中,安夫人依然抱着那件嫁衣自语喃喃,封少诀站起身,一语不发的向外走去。

    因为他明白,现在的安夫人,全然活在自己自怜自伤的怨恨里,外界的一切,就算是他,对她而言都恍若不存在……

    “念清,送夫人回房。”

    “是。”

    由那间满是怨恨的佛堂走出,封少诀缓缓仰头,让那一片片小小雪花,静静飘落在他的眉眼间,任自己暂时脱掉那一身憎恨外衣,任他方才接受到的一切憎与怨,都经由他口中呼出的白雾,与这苍茫大地融为一体,回归最初的自己。

    你原是棵看尽人世浮华、沧海桑田的千年菩提,本可永不入轮回,却因一个背影,愿入红尘波涛中……也罢,既佛祖已应允你,老衲自会代佛祖照看你,这一世,你就随心所欲吧……

    封少诀幼年的记忆,是由那个回荡着肃穆鼓声的晨曦,坐在榻旁那名白眉老僧的这席低语开始。

    谁的背影?谁的红尘?封少诀不知晓也不在意。

    既来之,则安之的他,由那日起便套上了小小僧鞋,穿上了小小僧衣,在那个清静的寺院里学着师父们打坐,学着师父们看经文,学着师父们说话,学着师父们慈悲的人生态度,然后在每个夜里,由白眉老僧教他如何稳定心脉,控制异能。

    年幼的他,对万事万物都感到好奇,而师父们也从不干涉他的好奇,更放任他的好奇,然后在十岁那年,将他交至一名见多识广,交游广阔且武功奇绝的云游道人手上,让他开始周游天下,领略世间,体会人生。

    一直那样无牵无挂,随心所欲游走在人世间的他,在二十六岁那年,与他的姥姥见面了。

    尽管封印未解,但由体内发热的血与异样的心跳,他便明了,眼前那泪眼婆娑之人,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可当封印解开,记起一切的他,感觉到的,却是身前那股铺天盖地的憎恨。

    在姥姥的请托下,他带着她一起去答谢安夫人,当他们抵达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另一道墨色深渊……

    对封少诀来说,这两人,都是他至亲至敬之人,她们的苦痛,他明了,可他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融入她们的恨与怨,与她们一起同仇敌忾,尽管曾经那三年的药人生涯所受的苦,他全记得,他背后的火疤,至今犹存,但过去就是过去了。

    纠缠在苦中的苦,是人间至苦,执着于报复的执着,更是无底苦渊。

    课那一刻,望着那些痛不欲生,痛彻心扉的泪,体会着她们所有的痛与浓烈的憎,他知道,说出“放下”二字,就等于是在她们沁着鲜血的伤口上撒盐,他做不到也不忍做。

    也曾试图开导过她们,但不仅毫无成效,姥姥与安夫人更纷纷以死相,既然如此,他该做也能做的,就是让她们当下的痛与憎,都由他一人来承载。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暗中调查安绢未婚夫的为人,果不其然,是个满口甜言蜜语,没有肩膀的浪荡子一个,他口中那名对他“挑逗求爱,猛烈追求”,愿为他“洗净铅华,放下身段”的女儿国公主,虽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