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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明珠江边上那个项目,我替你想过了,”唐娜说,“这样的项目,由他策划一定棒。”

    “……?”邹祥辉歪头看她。“哈哈,不会吧?”他捏捏她的鼻子。邹祥辉何许人也?但唐娜越这样,越会让他觉得可爱。“这样好了,”他转身对我说,“凭着都市森林,我信任你。这个项目正好还没有策划公司,你来做做看。”

    “这不好,”我说,“怎么能说我做就我做呢?其实还是招标的好。”我对自己的假话大话早已见惯不惊。

    “嘿嘿!”唐娜笑了。这笑声包含着的暧昧气息,使我仿佛碰到了广告做得一流而房子不入流那种项目,浑身起了j皮疙瘩。

    4

    天色已暗,路灯照亮混乱不堪的街道。我驾着那辆经过改装的旧式军用吉普,以80公里的速度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朝着大北俱乐部开,在宝塔路上连闯了两个红灯,一直冲到古山路转弯,在翠山路这边却过不去了。前面一长串车堵在当道。

    我连按喇叭,一扭方向盘冲上非机动车道。一个交警跑过来,刚到车前就退回去了。我撇了撇嘴。在这个城市的道路上,没有交警敢把我怎么样。我的车没有车牌却一直畅通无阻,因为我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放着一块红色的“╳╳”牌子。在我们伟大祖国的各个城市里,有多少像我这样谁都不敢惹的车?因为各种关系,搞到各种特殊的车牌,类似“wj01”、“深0…a”之类的,就可以在城市横行了。为了这张车牌,我让唐娜做了邹祥辉很多工作,邹祥辉最后答应以8。5折的价格买了三套房子给三位官员。每套房子价格略在80万,三套就是240万,八五折下来,老邹折了36万。而那三位官员马上以高出原价的价格转给了中介公司,数十万立马到手。而我,只拿到一张特殊牌子。当然,老邹和唐娜也各弄了一张。

    我一路摁着喇叭,路人行人纷纷闪避。有人竖着手指叫骂,我哈哈大笑。边上有一辆白色普桑见我如此,也拐向非机动车道,并且抢在我的前面。后面警笛立即响起,把它追了下来。交警横眉怒目,伸出手去。车内伸出一只手,交出驾照。他们正在交涉,却又挡了我的道。我气得又摁喇叭。交警看看我,神情焦急。前面那家伙已经下车,用手指指我的车。交警故意不看我这边,摆弄着手中的小pos机。我想那家伙肯定不服,就擦着他的车超了过去。交身而过时,我看到车里有一个漂亮女孩,眼前一亮。同时我听到那男的喊叫着:不公平,不公平。

    我冷着脸看了那男人一眼。那人略有四十上下,穿着一件有牌子的衬衫。我想车里的女孩跟他什么关系?都四十的人了,还喊着要公平。向谁要公平?那些富豪急着把挣来的钱移到海外,如果有公平那么多的所谓中产者也就不会把保存财富的希望全寄托在房地产上了。

    我依仗特权,横行霸道,闯红灯、逆向行驶、压中心双实线、乱停乱放,谁奈我何?这就是特殊牌照的作用哪个交警敢动一动?在这个年头,谁有资格不守交规,谁违反规章谁就牛,坦率地说,当初唐娜学开车,还没拿到驾照就敢上高速,并且我的车刚弄好的时候,一就没有行驶证,档案也没有,谁又能奈我何?笑话。

    我把那家伙讥笑了一通,带着一股强烈的冲动,一路奔向大北俱乐部。我此刻前往那里的目的,就是要制造一个艳遇,勾搭一位陌生的年轻女人。但是,在又开过几个街口以后,我意外地感觉到自己的冲动在降低,逐渐平静。在车内后视镜中,我看到了自己冷酷的脸。看着这个城市在我的窗玻璃外向后猛退,我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冷。为什么这么厚脸无耻?怎么就堕落得这么深了?而且,我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还要理直气壮去做这种肮脏龌龊的事?一个慷慨激昂的理想主义者真的死了,代替他的是一个腐朽、堕落、不可救药、没有前途的男人。

    我狠狠地看了看前面,猛按喇叭。

    大北俱乐部经常举办规模庞大的假面舞会。我经常来这里用假面做假人。我非常喜欢戴假面。戴假面到一定的境界,我就会觉得我戴的不一定是假面,而我真的那张脸孔,倒有可能是假面。我对自己感到厌烦。我不想回公司去看那些楼盘的景观规划、建筑设计、户型结构,就到这儿来做假一番,有时,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遇到不特殊的女孩子。

    买票进到里面,假面舞会已经开始了,舞池内群鬼在狂舞,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脸上下翻飞;前头大屏幕上播放着搞笑的鬼片;舞池里有人在表演钟馗捉鬼。

    我去挑假面,在诸葛亮、唐太宗、威廉王子、小布什、贝克汉姆、谢庭峰以及黑旋风李逵之间,我选了黑旋风李逵,戴上就冲进舞池,响应着人群的狂呼乱叫而狂呼乱叫,模仿着人群的手舞足蹈而手舞足蹈。

    只有在做鬼时,我才会忘掉在人世间做的那些鬼事情。

    不时地有人冲到我的前面张牙舞爪地吼一通,以示威吓,我也回报以张牙舞爪,并且发出古怪的连李逵都有过之而不及的喊声。尽管满场的假面,但是男是女却还是能够凭服饰和身材区分出来的。一个穿着黑色牛仔裤和白色套头衫、头发一绺一绺直竖的“白骨精”舞到我的面前,朝我“呀呀”叫着。我一望便知是个女的,并且是个年轻的女孩。我想必须寻机看清她的脸。我对长相混浊的女性没有兴趣。

    于是我只是应付性地抬抬头,舞到别处。过了一会,台上的捉鬼表演已经结束,一个和刚才的女孩一样穿着黑色牛仔裤和白色套头衫、却戴着一个洋娃娃面具的女孩走到台上。然后,大屏幕上的声音关得小了些。那个女孩咧嘴一笑说:“我给大家唱一首《我是女生》。”大伙儿鼓掌,女孩张开洋娃娃的鲜红大嘴唱起来。

    歌唱完毕,女孩便在台上激烈地舞起来,这激烈带动众人更加狂热地乱蹦乱跑。在混乱中我看到那个女孩走下台,在一个角落摘下洋娃娃面具。在明灭的霓虹灯光中,我发现她脸型小巧、肤色洁白,上翘的眉毛显出未脱的稚气,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立即,我的身体抖了抖。意思是说:我要定了她。

    才一眨眼功夫,这张青春动人的脸却变成了刚才的白骨精的脸。那个女孩戴上白骨精面具,又舞进了人群中。台上有人在表演另一出鬼戏,都是西方的鬼,金发碧眼、鼻梁高耸。我顾自舞着,不知不觉竟又转到了那个“白骨精”的面前。

    “嗨!”在狂暴的音乐声中,她大声地向我打招呼。我朝她点点头。她似乎要跟我说什么,可是周围声音太大,她张了几次嘴又停住了。我看她没什么话说,就又离开她,舞入人群。我知道,今晚将是不眠之夜。

    狂舞了半个小时,我看她走向休息厅,似有收兵之意,便摘下面具,走出舞池,喝了杯啤酒,然后跟着她的背影走出俱乐部。在门口逡巡了一会,我听到身后一个女孩的一个“嗨!”,我回过头去,正是刚才那个“白骨精”。

    “我刚才就想跟你说来着。”她微笑着看着我说。

    我说:“噢?”

    她转到我的背后说:“我刚才以为你这件衣服也是一种道具呢,现在看来不是。”“我的衣服怎么啦?”我努力把脖子扭到她所看着的背部。

    “你得脱下来看。”她“嗬嗬”地笑。我脱下衣服,发现背上竟贴着一个很大的脸谱,是京剧中的大花脸。

    “是我贴的。”她还是这么笑着,“你一进门我就给你贴上了。我只是想捉弄你一下下啦。”

    “?”我扬扬眉。我的眉毛开始挑逗她,我的兽性本能在挣扎。

    “为什么我就说不上来了。也许是因为正当我灵感突发的时候,你正好出现在我的眼前。”

    “活该我倒霉。”我笑笑,撕下脸谱,穿上衣服,转身做出要走的姿势。

    “喂!”她喊。我回头看着她。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她说。“拜拜。”未等我回答,她挥挥手。

    “恶心!”我想不至于失败吧?我离开俱乐部,正要去开车,一辆紫色的跑车停在我的前面。“嗨!”的一声,我看清开车的竟是刚才那个女孩。我眼睛一亮,感到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神秘的诱惑与魅力。

    她说:“还早呢,陪我去一个地方玩。不远。我一个人不敢去。”

    “哪儿?”我想这个女孩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女孩说:“就省立大学南门,那儿有一个‘战斗机’迪斯科舞厅。去玩玩,好吗?”

    “……”我看着她的脸在路灯下很是美丽。

    “怎么?不敢呀。”她挑衅似地看看我。

    但是我们没有再去什么舞厅,开了五分钟之后,我直接把她带到了我所居住的、美丽的宝塔山下的祥云山庄。停车之后,和她碰面,从眼神之中,感觉将有一场疯狂。果然,两人一进门,就立即贴在了一起。她把手环在我的脖子上。我反应迅速。我的怀抱非常充实。她的身体像一个梦想似地覆盖了我。我有一种探险与好奇的心理。一个二十左右的开一辆紫色跑车的女孩,会是什么样的背景呢?很快,我在她波澜起伏的身体上为自己的欲望无止息地奔波,一如有些人为自己的梦想不知疲倦地奔波那样。仿佛是在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之后,我瘫倒在她的身边,立即呼呼入睡。

    我对她晚上的表现很是着迷,但第二天却视她如陌人。因为,她一离开我的房间,走出山庄大门,立即让我看到了意外的一幕。我从窗前看她把紫色跑车开出,没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然后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向她的车。那个男的把头探向驾驶位的车窗,我看到她的脑袋扭动着,两人竟然脸贴脸,似在接吻。吻过之后,男的上车,车一溜烟开走了。我站在那儿,呆若木j。

    但她还是留下了手机号码,抄在我的名片的背面。我打过去。

    “你搞什么呀!”我说。

    “什么?”

    “居然有男人到这里来接你,荒唐!”

    “哈哈,这有什么?我这种人,”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一会儿说,“不过是一个空心人,没有自己的头脑,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灵魂……”

    我傻了,默然无语。

    她说:“怎么了?我说错了?”

    “呵呵,我喜欢。”我说。

    “你喜欢?假话!”她大喝一声。

    我全身一个激荡,说不出话来。对方“啪”地挂了电话。

    我摔了电话,奔跑下楼,驱车上路。日光打在街道上,枝叶婆娑,人群晃眼,我开到天堂湖边,湖水向我冲过来,泛绿的、微臭的空虚与厌倦,刹那把我淹没。

    5

    美嘉花苑的老总程继承打电话来,叫我到他公司看看。“我这个项目,要重新包装一下,包装一下。”他说。

    所谓美嘉花苑其实还只是一块工地,几个巨大的推土机正在挖土。这块地座落于城市中心地带,地理位置属于一级地块,只是临中湖高架桥,车来车往,喧嚣异常,令人不能忍受。它的公司本部就在附近,是一个临街办公楼。售楼处就在公司楼下。在那里,我对李嫣一见钟情。虽然这是无数次的一见钟情的一次,但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我把我那改装的破旧军用吉普停在售楼处门口,匆匆往里走。一个女孩迎上来,问:“先生,看房子吗?”

    这声音使我突地集下步子,抬头打量她。一刹那间,我相信,以后我一定会常来看她,并且会更多地想起她。啊记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世界因你而增加了好几倍。因为你,消失的会重新回来。 这女孩珠圆玉润、胖乎乎的样子,使我心动。然后,我发现了她的特点不限于外貌的圆润与光滑,更是她那无邪的笑与无休止的快乐。身为售楼小姐,她根本没有任何销售技巧,公司的培训课程总是学不好,对销控的概念一无所知。幸好她有无邪的笑与无休止的快乐;尽管它们是那么肤浅,却能以肤浅的力量征服人,甚至女人。结果,她的业绩并不比别人差。在她们美嘉房产公司的美嘉花苑,尽管她不是最漂亮的,却一定是最可爱的;尽管她不是最有魅力的,但一定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她有无邪的笑与无休止的快乐。

    “哦,我找你们程总。”

    “那我带你上去吧。”

    “你叫?”

    “李嫣?”

    “姹紫嫣红的嫣?艳丽的艳?”

    “嗯———前面那个嫣啦。”

    我在想,程继承这个项目,这下子是非成功不可了,因为,我决定把这事做到底。

    “公司开发的楼盘就只有美嘉花苑一个小楼盘,4万平方建筑面积。这么小的一个盘,你说我该怎么办?”在美嘉老总的办公室,老板程继承指着一张稀稀松松挂在墙上的《美嘉花苑总平图》说。

    “其实最小的楼盘也可以大有作为。”我“哼唧”了一下,“只要策划得好。”

    事实上,这块10亩的土地,程继承是偶尔得到的。两年前,程继承还是政府的一个小办事员,在一次办公事的时候,与国土局一个副局长发生了某些关系,结果,竟然以每亩35万块人民币的价格弄了这块地,而他实际付的,只是一亩地的价格10%,35万,其他全部来自于银行。然后,他立即辞职注册公司。公司刚刚注册,这一带的土地价格已上涨了一倍,房价则直追城市近郊。

    “可现在预约的情况并不好。”程继承说,“预约的消息放出去已经一星期了,上门的客户不到100个。”

    “这是肯定的!”我毫不留情,“什么美嘉花苑,毫无新意的名字,一点感觉也没有。从名字,可以知道,整体策划都是缺乏新意的。”

    “喂?”程继承瞪我一眼。我明白他要我在他部下面前给点面子。当然,若不是我们认识的场合是在一个夜总会,而且被人介绍认识的时候正好两个人都醉着吵嚷着,我也不至于对一个房产公司的老总这么随便。

    “再说宏观调控之中,老百姓都在观望,不敢轻易下单,没有特别的亮点,怎么又会有好的预约效果?” 我缓下语气分析。

    “所以我才找你啊!”程继承说。我眯了眯眼。当眼前闪过灵感的时候,我总要神色庄重地眯眯眼。

    “这事,看你够不够胆了。”

    “什么意思?违法的事情我是不做的。”程继承敏感道。这个小职员出身的家伙,凡事小心谨慎,不敢有差错,但在楼盘开盘销售前、还没有拿到预售证的时候,还是用了“预约”并收预约金10000这一种一般开发商常用的灰色招术。

    “绝对不会违法,只是……我们先来看看楼盘。”我望着总平面图。

    总平图边上列着一张表格:

    开盘时间: 2005…10…20

    开工日期: 2005…9…1

    占地面积: 6666。7平方米

    容 积 率: 7。0

    建筑面积: 50004。80平方米

    总 户 数:500

    停 车 位: 266

    绿化率: 33%

    楼层状况: 2栋30层。1…2层为商业裙楼,3层以上为住宅。

    户型状况:以50…70平方米的两房为主。

    物业管理费: 4。00元/平方米/月

    入住时间: 2006…3…1

    “坦率地说,”这么一看之后,我已觉得有了把握。我因为感觉到有机会可以做一件将引起社会关注、争议的事情而略有兴奋。“你把这两幢楼定位为单身公寓,降低总价,这没错。可是……”我喝了口水,“的确,现在的市场情况是,单身公寓更难卖。本次宏观调控以及舆论压制以后,连一般的有钱人都在观望,何况是只买得起单身公寓的年轻人?他们更要看看形势再说了。”我顿顿,留意程继承的脸色,加大力度,“对于现在30上下的年轻人来说,有许多正在考虑离开这个城市,到别处工作、谋生创业,因为这里的房价实在太高,这导致总体生活成本过高;而对于这样年龄层的有钱人的后代来说,在目前的形势下也不愿再进行投资。所以,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推出单身公寓,实在很危险。”

    “其实当初也做过调查。”程继承从抽屉进而抽出一个文件,我看封面,是一本策划书,《美嘉花苑(暂名)市场调查报告》。我翻了翻,当然又是一本放之各个楼盘而皆准的报告。宏观经济环境、微观市场环境、swot分析。看到swot分析我就看不下去了。坦率地说,就连从海外、港台进来的调查公司的报告,我都觉得极其可疑,何况这么一份从装帧上就可以看出是本地公司做的报告呢。

    “这个楼盘,真的很有难度。这种报告是不可信的。其实你更应该去前线看看,听听售楼小姐怎么说、听听真正想买房的人怎么说,听听别的成功或失败的开发商怎么说。这种报告,你要多少我就可以给你多少,你想什么数据我就可以给你什么数据。我想说明的是,数据也是不可靠的,同一组数据可以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于是我们直接来到楼下他们的售楼处。一目即可了然,售楼处非常冷清。一目之中,我也了然了一个女孩。

    “长得太可爱了。”我对自己说,看上去像一只胖乎乎的兔子,一脸含笑,眼神清澈,身着天蓝色的工作服。一看到这样的形象,我立即为正在汹涌的这个楼盘的策划思路而羞愧,真是太格格不入了。如果这个楼盘照我的思路做下去,那么这个女孩就必须换个工作。我想。

    “看来还和前几天一样?”程继承问一个坐在前台的售楼小姐。从她与其他女孩工作服颜色的不同,以及相对成熟的脸,可以看出她可能是销售主管。

    “嗯。来问的人倒有,但没有人签下名字。”这位销售主管说。

    “他们连一万块钱的预约费都不愿留下!”一位销售小姐c嘴。

    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