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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

,店门打开了,桐原探头进来。“我送一下松浦先生。”

    “啊,他要走了?”

    “嗯,聊了很久。”

    桐原身后的松浦说声“打扰”,挥挥手。

    门再度关上,友彦看看弘惠,她也正看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友彦说。

    “我第一次看到桐原那样。”弘惠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久,桐原回来,一开门便说:“园村,来隔壁一下。”

    “哦……好。”友彦回答时,门已经关上了。

    友彦托弘惠看店,她惊讶地偏着头,友彦只能对她摇头。友彦虽然认识桐原多年,对他的了解却极为有限。

    一到隔壁,桐原正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友彦马上明白了他为何如此,因为房里烟雾弥漫。就友彦所知,这是桐原第一次准许访客抽烟。便利店买来的锅烧乌龙面的铝箔制容器被当成了烟灰缸。

    “他对我有恩,没什么好招待的,我想至少得让他抽烟。”桐原说,似乎是想解开友彦的疑惑。听起来很像借口,友彦反而觉得这不像桐原会做的事。

    等室温降到和外面十二月的气温一样时,桐原关上窗户。“若弘惠待会问你我们谈了什么,”他说着往沙发上坐去,“就说松浦先生要我用进价卖两台电脑给他。我想她现在一定在猜我们正说些什么。”

    “这么说,其实并非这样?”友彦说,“不能让她知道?”

    “嗯。”

    “跟那个松浦有关?”

    “对。”桐原点点头。

    友彦双手把头发往后拢。“怎么说呢,我觉得很没意思。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我家雇用的人。”

    “啊?”

    “我说过我家以前开当铺,那时他在我家工作。”

    “哦。”这答案超出友彦想象。

    “我爸去世以后,一直到当铺关门,他都在我家工作。实话实说,我和我妈其实是靠他养的。若没有松浦先生,我爸一去,我们或许就流落街头了。”

    友彦不知该如何回答。从桐原平常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他会讲这种三流小说里的话。友彦想,大概是见到往r的恩人,情绪激动的缘故。

    “那你们家的大恩人现在跑来找你做什么?不,等一下,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是你联系他的?”

    “不。是他知道我在这里做生意,才找上门来。”

    “他怎么知道?”

    “嗯,”桐原一边脸颊微微扭曲,“好像是听金城说的。”

    “金城?”友彦内心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上次我跟你说过,即使做得出盗版‘超级马里奥’,也不知他们打算怎么卖。现在找到答案了。”

    “有什么玄机?”

    “没那么夸张,”桐原晃了晃身体,“简单得很。小孩有小孩的黑市。”

    “什么意思?”

    “松浦先生专门经手一些来路有鬼的商品。他什么都碰,只要能赚钱,就进货再转手卖掉。最近努力经营的听说是小孩的游戏。‘超级马里奥’在正规商店里很难买到,价格不必比实际定价低多少,照样大卖。”

    “他从哪里进‘马里奥’?在任天堂有什么特别的门路?”

    “哪来那种门路啊,不过他倒是有特别的进货渠道。”桐原别有含意地一笑,“就是一般的小孩,小孩会把东西带到他那里去卖。那些小孩的东西又来自哪里呢?很可笑,有的是偷来的,有的是去从有‘马里奥’的小孩那里抢来的。松浦先生手里的名单上,这种坏小孩超过三百个,他们定期把收获卖给他。他用市价的一到三成买进,再以七成的价钱卖出。”

    “假的‘超级马里奥’他也卖?”

    “松浦先生有他的销售网,说还有好几个跟他差不多的中间商。j给这些人,‘超级马里奥’卖个五六千元,保证几下子就卖光。”

    “桐原,”友彦微伸右手,“你说过不g的。我们上次说好这实在太危险,不是吗?”

    听到友彦的话,桐原露出苦笑。友彦努力解读这一笑容,却无法明白其中的真意。

    “松浦先生,”桐原说,“从金城那里听说我的事,发现我是他前雇主的儿子,才想来说服我。”

    “你该不会被说动了吧?”友彦追问。

    桐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上身微微靠向友彦。“这事我一个人来,你完全不要碰,也不要管我在做什么。弘惠那边也一样,不要让她发现我在做什么。”

    “桐原!”友彦摇头,“太危险了,这事做不得!”

    “我知道。”

    友彦凝视着桐原认真的眼神,感到绝望。当桐原出现这种眼神的时候,友彦明白自己终究无法说服他。

    “我也来……帮忙。”

    “不。”

    “可是,实在危险啊……”友彦咕哝着。

    5

    “ugen”十二月三十一r照常营业。对此,桐原列举了两个理由:第一,一直到年底最后一天才准备写贺年卡的人,可能会抱着有文字处理机便可轻松完成的心态上门;第二,年底必须结算各种款项的人,可能因为电脑临时出故障而冲进来。

    事实上,圣诞节一过,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来的多是误以为这里是家庭游戏机店的小学生和初中生,友彦大都和弘惠玩扑克牌打发时间。两个人一边把扑克牌摊在桌上,一边聊着以后的小孩说不定连什么叫接龙、抓鬼都不知道。

    店里没有客人,桐原却每天忙进忙出,肯定是为了制作盗版“超级马里奥”。对于弘惠提起桐原究竟去了哪里的疑问,友彦绞尽脑汁找理由搪塞。

    松浦于二十九r再次露面。弘惠去看牙医了,店里只有友彦在。

    松浦这次的脸s还是一样暗沉,眼睛也一样混浊。仿佛为了加以遮掩,他戴着浅s太y镜。一听说桐原出门,他照例说声“那我等他好了”,便在椅上坐下。

    松浦把毛领皮夹克脱下,挂在椅背上,环顾店内。“都年底了,还照样开店啊,连除夕都开?”

    “是的。”

    一听友彦这么回答,松浦微微耸肩,笑了。“真是遗传。他爸爸也一样,主张大年夜开店开到晚上,说什么年底正是低价买进压箱宝的好机会。”

    这还是友彦头一次从桐原以外的人口中听到他父亲的事。

    “桐原的父亲去世时的事,您知道吗?”‘友彦一问,松浦骨碌碌地转动眼珠看他。“亮没跟你讲?”

    “没说详情,只提了一下,好像是被路煞刺死的……”

    这是他好几年前听说的。我爸是在路上被刺死的——对父亲,桐原说过的只有这么多。这句话激起了友彦强烈的好奇,但不敢多问,桐原身上有一种不许别人触碰这个话题的气场。

    “不知是不是路煞,因为一直没有捉到凶手。”

    “哦。”

    “他是在附近的废弃大楼里被杀的,胸口被刺了一下。”松浦的嘴角扭曲了,“钱被抢走了,警察以为是强盗g的。他那天身上偏偏带了一大笔钱,警察还怀疑凶手是不是认识他的人。”不知道有什么好笑,松浦说到一半便邪邪地笑了起来。

    友彦看出了他笑容背后的含意。“松浦先生也被怀疑了?”

    “是啊。”说完,松浦笑得更厉害了。一脸恶人相的人再怎么笑,也只是令人恶心。松浦脸上带着这样的笑容,继续说:“亮的妈妈那时才三十几岁,还算有点魅力,店里又有男店员,警察很难不乱想。”

    友彦吃了一惊,视线再度回到眼前这人脸上。他们怀疑这人和桐原母亲的关系?“事情到底是怎样?”他问。

    “什么怎样?我可没杀人。”

    “不是,您和桐原的妈妈之间……”

    “哦,”松浦开口了,似乎有点犹豫地摸摸下巴,才回答,“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关系。”

    “哦。”

    “你不相信?”

    “哪里的话。”

    友彦决定不再追问此事。但他心中得出一个结论,松浦与桐原的母亲之间恐怕的确有某种关系。至于和他父亲的命案有无关联,就不得而知了。

    “警方也调查了你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警察很麻烦,随便一点的不在场证明,他们还不相信。不过,他父亲被杀的时候,正好有人往店里打电话找我,那是无法事先安排的电话,警察才总算放过我。”

    “哦……”友彦想,简直就像推理小说。“桐原那时怎么样?”

    “他啊,他是被害人的儿子,社会都很同情他。命案发生的时候,我们说他跟我和他妈妈在一起。”

    “你们说?”这种说法引起了友彦的注意,“什么意思?”

    “没什么。”松浦露出泛黄的牙齿,“我问你,亮是怎么跟你说我的?只说我是以前他们家雇用的人吗?”

    “呃……他说您是他的恩人,说是您养活了他和他妈妈。”

    “恩人?”松浦耸耸肩,“很好,我的确算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友彦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正想问——“你们在说书啊!”突然间传来桐原的声音,他站在门口。

    “啊,你回来了。”

    “听那些八百年前的事无聊吧。”说着,桐原取下围巾。

    “不会。以前都不知道,实在很惊讶。”

    “我跟他讲那天的不在场证明。”松浦说,“你还记得那个姓笸垣的刑警吗?那家伙真够难缠的。他到底来对我、你和你妈确认过多少次不在场证明啊?同样的话要我们讲一百遍,烦得要死。”

    桐原坐在置于店内一角的电热风扇前暖手。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把脸转向松浦:“今天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在过年前来看看你。”

    “那我送你出去。不好意思,今天有很多事要处理。”

    “有事?”

    “嗯,‘马里奥’的事。”

    “啊!那你可得好好g!还顺利吧?”

    “跟计划一样。”

    “那就好。”松浦满意地点点头。

    桐原站起来,再次围上围巾,松浦也起身。“刚才那些下次再继续聊吧。”他对友彦说。

    两人离开后不久,弘惠回来了,说在下面看到了桐原和松浦。桐原一直站在路边,直到松浦搭的出租车开走。

    “桐原为什么会尊敬那种人?虽然以前受过他的照顾,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他爸爸去世以后,继续在他家工作而已。”弘惠大摇其头,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友彦也有同感,听了刚才的话,他更加迷惘。如果松浦和桐原的母亲关系不单纯,桐原那么精明,不可能没发现。既然发现了,实在很难相信他会用现在这种态度对待松浦。

    难道松浦与桐原的母亲之间是清白的?刚确信的事,友彦却已经开始没有把握了。

    “桐原真慢啊,”坐在办公桌前的弘惠抬起头来说,“在做些什么?”

    “就是。”就算是目送松浦搭上出租车,也早该回来了。友彦有点担心,便来到外面,正准备下楼,却停下了脚步。桐原就站在一层、二层之间的楼梯间。人在二楼的友彦正好俯视着他的背影。

    楼梯间有个窗户可以眺望外面。快六点了,马路上的车灯像扫描一般一一从他身上闪过。

    友彦不敢出声相唤,从桐原凝视外面的背影中,他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和那时一样,友彦想,就是桐原和松浦重逢的时候。

    友彦蹑手蹑脚地回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闪进店内。

    6

    “ugen”一九八五年的营业于十二月三十一r晚六点画上句号。大扫除后,友彦、桐原和弘惠举杯稍事庆祝。弘惠问起明年的抱负,友彦回答:“做出不输给家庭游戏机的程序。”

    桐原则回答:“在白天走路。”

    弘惠笑桐原,说他的回答和小学生一样。“桐原,你的生活这么不规律吗?”

    “我的人生就像在白夜里走路。”

    “白夜?”

    “没什么。”桐原喝了口海尼根,看看友彦又看看弘惠,“哎,你们不结婚吗?”

    “结婚?”正喝啤酒的友彦差点呛到,他没想到桐原会提到这种话题,“还没想那么远。”

    桐原伸手打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a4复印纸和一个扁平细长的盒子。友彦没见过这个盒子,它颇为老旧,边缘都磨损了。

    桐原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一把剪刀,刀刃部分长达十余厘米,前端相当锐利。刀身闪耀着银s的光芒,流露出古典风格。

    “这剪刀看起来真高级。”弘惠直率地说出感受。

    “以前拿到我家当的,好像是德国造。”桐原拿起剪刀,让刀刃开合了两三次,发出清脆利落的刷刷声。他左手拿纸,用剪刀裁剪起来,细腻流畅地移动纸张。友彦直盯着他的手,左右手的配合堪称绝妙。

    未几,桐原剪完,把纸递给弘惠。她看着剪好的纸张,眼睛睁得浑圆。“哇!真厉害!”

    纸张已经变成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手牵手的图案。男孩戴着帽子,女孩头上系着大大的蝴蝶结,非常精致。

    “真了不起,”友彦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项本领。”

    “就当是预祝你们结婚!”

    “谢谢!”弘惠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把剪纸放在旁边的玻璃柜上。

    “我说友彦,”桐原说,“以后是计算机时代了。这项买卖要赚多少有多少,就看怎么做了。”

    “这家店可是你的啊。”

    友彦一说完,桐原立刻摇头。“这家店以后会怎样就看你们了。”

    “讲这种话让我压力很大哦。”友彦故意笑着回避问题,因为桐原的话里有某种莫名的严肃。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桐原……”友彦想再次露出笑容,脸颊却僵住了。

    这时电话响了。可能是出自习惯,坐得离电话最远的弘惠拿起听筒。“喂,ugen,您好。”

    一瞬间,她将脸沉了下来,把听筒递给桐原:“金城先生。”

    “这时候有什么事?”友彦说。

    桐原把听筒拿到耳边:“我是桐原。”

    几秒钟后,桐原的脸s变得难看,拿着听筒站了起来,另一只手已伸出去拿搭在椅背上的运动夹克。

    “知道了,我这边会自己处理。盒子和包装……好,麻烦了。”放下听筒,他对两人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以后再解释,没时间了。”桐原围上他常用的围巾,走向玄关。

    友彦跟着他出去,但桐原走得很快,直到出了公寓才追上。“桐原,究竟出了什么事?”

    “还没出事,但快了。”桐原大步走向公务用厢型车,“盗版‘马里奥’事发了,听说明天一大早,犯罪防治科就会去搜查工厂和仓库。”

    “怎么会泄露出去?”

    “不知道,可能有人告密。”

    “消息准确吗?怎么知道明天一早警方要去查?”

    “任何事都有门路。”

    他们到了停车场,桐原坐进厢型车,发动引擎。在十二月的严寒中,引擎不太听话。

    “不知道会到几点,你们弄一弄就先走吧,别忘了关门窗。弘惠那边随便帮我找个理由。”

    “我跟你一起去。”

    “这是我的事,一开始我就说了。”轮胎发出声响,桐原开动汽车,然后以称得上粗暴的动作转动方向盘,消失在黑夜中。

    友彦无奈地回到店里,弘惠正担心地等着。

    “这种时候,桐原到底要去哪里?”

    “大型电玩承包商那里。以前桐原碰过的机器,程序好像出了问题。”

    “可是,都已经除夕夜了。”

    “对电玩制造商来说,一月正是赚钱的时候,只想早点解决问题。”

    “哦。”

    弘惠显然看出友彦在说谎,但似乎明白现在不是怪他的时候。她闷闷不乐地望着窗外。

    接着,两人看了一会儿电视。每个频道播的都是两小时以上的特别节目,有回顾今年的单元。屏幕上播出阪神老虎队的教练被队员抛起来的镜头,友彦想,这画面不知看过多少次了。

    桐原大概不会回来了,友彦和弘惠说不到两句话。友彦的心思根本不在电视上,弘惠想必也是如此。

    “弘惠,你先回去吧。”nhk红白大赛开始的时候,友彦说。

    “啊?”

    “这样更好些。”

    弘惠似乎有些犹豫,但只说声“好吧”,便站起身。

    “你要等吗?”

    “嗯。”友彦点头。

    “小心别感冒了。”

    “谢谢。”

    “今晚怎么办?”弘惠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们早已约好大年夜要一起过。

    “我会过去,不过可能要晚一点。”

    “嗯,那我先把荞麦面准备好。”弘惠穿上外套,离开店铺。

    一落单,种种猜想便在友彦的脑海里转换。电视照例播出跨年节目,但他根本无心观看。一回过神来,电视节目已经改成庆祝新年了,友彦完全没察觉十二点已过。他打电话给弘惠,说他可能去不了了。

    “桐原还没回来吗?”弘惠的声音有点颤抖。

    “嗯,事情好像有点棘手,我再等他一会儿。弘惠,你要困了就先睡吧。”

    “没事。今晚到天亮会播一些挺好看的电影,我要看电视。”可能是故意吧,弘惠听上去很开心。

    凌晨三点多,门开了。呆呆看着深夜电影的友彦听到声响立刻转过头去,桐原一脸y沉地站着。再往他身上一看,友彦吃了一惊。他牛仔裤上全是污泥,运动夹克的袖子也破了,围巾拿在手上。

    “到底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桐原没有回答,对于友彦在这里也没说什么。他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蹲在地上,垂着头。

    “桐原……”

    “回去。”桐原低着头,闭着眼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