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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茹嫣问,你是怎么会看到我们的网站啊?

    梁晋生笑笑,要想看,什么看不到?又不是什么私密地方。互联网啊,看起来是一间间掩着房门的小屋,其实是一扇扇一览无余的窗口。

    茹嫣说,你也上网啊?

    梁晋生说,就只能你们小丫头上网啊?

    茹嫣说,成小丫头啦。在论坛上,我都不敢填自己的年龄。

    梁晋生说,我也是,注册的时候,乱填个1973年,1968年。也不能填太小。

    茹嫣问,你也发贴子?

    梁晋生,不发只看,没时间。

    茹嫣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网站的?

    梁晋生说,这可是个秘密,以后告诉你。

    茹嫣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梁晋生,你不是叫如焉吗?去掉一个草头,去掉一个女旁?你那些文章一看就知道啊,儿子啊,狗啊,巴黎啊。

    夜里开车快,说着就到家了。梁晋生很绅士地先下了车,给茹嫣打开车门,说,不请我上去坐坐?

    茹嫣为难地笑笑说,匆匆出门,家里乱,再说又没有安排好一级保卫,市长大人出了问题我可担当不起。茹嫣想想又说,收拾好了,我会郑重邀请你来的。

    梁晋生说,好,我等着。你在网上见到我那位小校友,就说有一个在专业上歇了菜的老校友问他好。

    茹嫣问,说不说是谁?

    梁晋生说,这是你的权利。我的名字又不是国家机密。

    梁晋生说着,从驾驶台上拿起两张票,撕下一张递给茹嫣。这两张票茹嫣上车不久就看见了,一路上她都在自我斗争着,去,还是不去?见梁晋生终于说到这件事,茹嫣突然就胆怯了。

    茹嫣说,我很想去,但是我怕这种场合……

    梁晋生想想说,知道了。要不我就不去了?我看这些机会多,有时不愿看也得看。

    茹嫣有些感动,别,那样我看不好。说不定,我以后的机会也多。

    梁晋生伸过手来与茹嫣告别,说,今天晚上很愉快。

    茹嫣几乎有些动情了,慌乱说一句再见,便匆匆钻进单元门d里去了。

    茹嫣许多年没有与男人有私下的接触,甚至连这样私人性质的握手都没有。偶尔会有上级领导在某种场合表演性地伸出手来握握,那是比握一段木头更没意思的事。但是今天,梁晋生的几次握手,却在手心里留下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它生成着某种意蕴,传递到一个冷却已久的r身里。

    18

    儿子没来,算算时间,他那里还是下午三四点钟,便在qq里给他留几句话。一段时间以来,茹嫣每天都要这样长长短短给儿子写一些字,有些与儿子相关,有些仅仅只是自己的日常事务,所思所想,似乎成为一种特殊的日记。在这样的交流中,抑或说是倾诉中,她发现自己和儿子的关系在悄悄改变着。自从机场一别,作为儿子的他陌生了,作为一个朋友的他渐渐清晰起来。

    她写了几句杨延平,写了一个星期后就是中秋节,不知在法国的那些中国孩子们会不会每逢佳节倍思亲?写完后,她加上一句——你的一个老校友要我问候你。加上后,她觉得这句话有些突兀,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想删掉,正犹疑着,手指头一点,却发出去了,跳进了儿子的接受信息框。看着这句话就在眼面前,却已经奈何不了它了。

    茹嫣苦笑着关掉qq。心想下次儿子回复时,不知会不会问起这位老校友。

    已近午夜,茹嫣却无甚睡意。就这时,忽听得一阵小风撩起了窗帘,接着,就有滴滴答答的细雨击打在雨阳棚上。茹嫣一直喜欢这种声音,觉得这是大都市里,一种古老檐滴的替代品。她打开一个新文档,开始写一篇很朦胧的东西,题目想也没想就从她手指头上流了出来——《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一篇没有情节只有意境,没有人物只有感悟的文字,像一首诗。三四百字,一气呵成:很喜欢雨。总觉得神秘。它将天上与人间联结起来,又将蜗居与尘世阻隔开去。

    很喜欢雨。淅沥的雨声中,滴答的檐滴里,似乎能听得许多隐隐细语。撩你去猜测,去幻想,去品味。不知不觉,你的情思也如雨丝一般缕缕不绝了。

    很喜欢雨。尤其是夜间的雨,冥冥之中洗着世上的尘埃,让醒来的人们见到许多湿润与清新。

    很喜欢雨。不论是霏霏春雨还是绵绵秋雨,不论是夏日的豪雨还是冬季的小雨,都让人或温馨,或惆怅,或宁静,或舒展。我想,这世上若是无雨,该是多么寂寥而枯燥。

    在静静的夜,若是有雨滴来敲打你的屋顶,若是有雨丝来爬你的窗子,若是有雨渍漾在小街上,来映亮你的灯光,你的夜,或许会变得鲜活而丰富。

    雨是温柔、滋润、生命与和谐。

    喜欢雨,也喜欢李商隐的一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茹嫣回过头去再看一遍,似乎可以不再改动了,就发到了“空巢”上。她像一个积攒糖纸的小女孩,满怀欣喜,满怀梦想,将花花绿绿一张张糖纸夹到自己的一本书里,她希望这糖纸越来越多。

    小学三四年级,茹嫣有过一段时间对文字很痴迷,刚刚有作文课,觉得自己用学得的这些字儿写出一些意思来,写出一些景象来,甚至写出一些道理来,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老师常常在班上念她的作文、周记。但是不久之后,老师就不再念她的作文、周记什么的了,得分也越来越低。老师的评语说,希望加强学习毛主席著作,多多引用毛主席的话。从此,茹嫣的作文也好周记也好,就乱了套。茹嫣没有在老师指导下走上那条作文之路,实在是她的一件幸事。

    在写作上,有些人很早就冒出水面,露出小荷尖尖角,可是生长了许多许多年之后,也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大荷叶。茹嫣呢,就像水仙,早早种下了一粒籽儿,但几乎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默默地,不经意地在泥土里养育着自己的球j,一次偶然的雨水,便伸出几片绿叶,紧接着就开成了一枝婀娜多姿馥郁袭人的凌波仙子。

    19

    版主孤鸿发了一个帖子,说是自己近期将到女儿那里去看看,可能上网不方便,想让一位网友来替她一段时间。她郑重推荐茹嫣。下面是一片附和声。茹嫣赶忙说谢谢版主盛情,谢谢各位好意,可自己连一只菜鸟都不够格,哪里敢担当版主的重任?茹嫣说,希望有更合适的人选,她可以在其指导之下尽力做一些打杂事务。

    第二天一早起来,茹嫣一边漱洗清扫,一边就开了电脑,自从上网以来,这个家伙就像一个不依不饶的求爱者,没日没夜地牵引着她的心思。遛完杨延平,茹嫣给自己备了一份最便捷的早餐,便坐到这家伙跟前,按程序一桩桩来过。打开qq,儿子有了回复。儿子简洁介绍了近日的活动后,果然就问起那个老校友是谁?他说,有几个高他两届的学兄,对他帮助很大,但毕业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了,不知是不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茹嫣顺手给儿子打了一句:可不止高两届哦,怕十个两届都不止啊!

    茹嫣第二个程序就是打开社区,进到自己的文集,昨天那篇《却话巴山夜雨时》,已有几个跟帖。其中一个署名繁漪的帖子没头没脑地说:焉姐在恋爱了吧?让茹嫣一下心惊r跳的。对自己的跟帖,茹嫣一般都要回帖的,不回不礼貌似的,哪怕没有可以说的,她也会打一个脸谱上去。对这个面目不清、语意暧昧的“繁漪”,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三个程序是打开空巢论坛。昨天版主孤鸿的动议,今天附议的更多了,十几个跟帖,都说着各种各样赞同的话,有人说,如焉在网络上有什么技术性问题,他(她?)可以打杂跑腿甘当马弁。孤鸿也说,只要如焉答应,会很快教给当版主的一套基本技法,太简单了,你能写这么好的文章,半个脑子就可以胜任了。还有几个也表示了同样态度,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如焉只管点火,我们拾柴就是。

    网上这一帮人,除了孤鸿和其他三两个人,其余的,茹嫣都不知道其性别。孤鸿别人都叫她鸿姐、鸿太、鸿夫人。茹嫣刚上网时,如焉这个名字也不辨男女,但是众人一下就从她的行文中看出她的性别来,所以如焉姐、如焉妹地叫起来。年龄呢,大多不清楚。用一个网友的话说,叫你如焉姐的,说不定比你大一截,叫你如焉妹的,可能只是个小丫头,你可千万别当真。

    当晚,孤鸿就来了qq,告诉她版主的一些基本工作,又让她打开论坛,手把手教她如何编辑,如何修改,如何删帖,如何封ip……孤鸿给了她论坛的密码,孤鸿说,这就好像管家婆的钥匙。你单位可以上网,没事溜进去看看,有些不合时宜的帖子,控制一下。当版主实际上就是一个沙龙主妇,招待好亲朋好友、各方来客就行。春来茶馆的阿庆嫂,在《智斗》里的那一段唱知道吧?就那样。

    就这样,茹嫣上任了。

    一瞬间,茹嫣多年平静如水的生活起了层层波澜:小狗,网络,还有那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子的老校友,以及因为以上事项在单位里多出的许多话题。

    20

    双休过完,茹嫣上班。不知是自己心里有鬼神经过敏呢,还是那几个姐妹们真的知道了什么,一个个那眼神,那笑意,那话语,总有些诡谲。

    刚刚倒了一杯茶坐下,江晓力就从楼下打来电话:茹嫣,你可真是厉害呀。

    茹嫣问,怎么啦?

    江晓力说,人家市长大人请你看演出,你硬是不去。

    茹嫣环望一下,幸好此时办公室没人,便说,我哪有胆子去见那样的大世面啊?后来一想,幸亏没去,到时候电视台来一个镜头,那梁市长身边坐的那个女人是谁啊?我就不能出门了。

    江晓力说,你呀,不知你是装聪明呢还是装糊涂,现如今,哪个女人不想来一个那样的镜头?求之不得呢。我跟你说啊,你该怎么谢我?

    茹嫣问,又怎么啦?

    江晓力说,我帮别人看事的时候,眼力总是很准。那天他从你那儿回来,我打电话问他如何?他说,他已经对你说了。

    茹嫣说,对我说了?对我说了什么呀?

    江晓力说,你看你看,这就开始对我卖关子了?

    茹嫣努力回想,也没想起他说过什么表态性的话。便说,你别给我卖关子了。

    江晓力说,你真是贵人忘事了,他是不是对你说了,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这话什么意思?你的不明白?

    见茹嫣被自己堵住了嘴,江晓力又说,算啦,再过几天,就没我说话的份啦,怕那时你连电话都不接呢。

    茹嫣被江晓力半真半假的嗔怪弄得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说好,只是嘟囔着,晓力你可别乱想,这事儿究竟怎么样,我都糊涂着呢,别到时候人家难堪我也难堪。

    江晓力说,你就别端着啦,人家都已经谢我了,你还这么舍不得几句话?你等着吧,马上就有下一个节目了。

    江晓力说的下一个节目,果然就来了。第二天,梁晋生来电话说,中秋到了,你有什么安排?

    茹嫣说,没有。

    梁晋生说,有雅兴出去赏月吗?

    这当然是一个好节目。许多年了,茹嫣最多在自家窗口看一看高楼林立之中的浑黄月亮,她都不知道何处还能看见那种古人诗文中的当空皓月。茹嫣问,现在还有月可赏吗?

    梁晋生说,只要心诚,总会有的。不过有点抱歉,那天得晚一点,九点以前,我要出席一个中秋晚会,在刚刚建成的中心广场。要不然,你也去凑个热闹?

    茹嫣说,你是公务,我去了往哪儿站哪?

    梁晋生说,那这样,开幕式完了,我来接你,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茹嫣问,什么地方?

    梁晋生笑了笑,当然是一个可以看到圆月的地方。

    茹嫣问,要是下雨呢?

    梁晋生说,气象台说下雨的概率是百分之十,就是下雨,也是中秋雨啊,梧桐更兼细雨。

    梁晋生说的梧桐更兼细雨,是茹嫣最近的一篇文章。茹嫣心里说,这家伙,挺会讨人欢心的。

    这是茹嫣和梁晋生的第一次约会。

    茹嫣还是将这事告诉了江晓力。

    江晓力说,没想到,这位市长大人这么容易就堕入了情网,还是咱们茹嫣厉害,柔能克刚啊。你知道,多少人平日想见他一面,请他吃一餐饭,费尽心机也不可得。

    江晓力为茹嫣的这种仗义之举有些感动,于是对茹嫣说了一些以前不曾说过的信息。江晓力说,梁有过两次婚姻,第一次是和他大学的一个同学,后来因为她父亲卷入林彪的案子,两人终于分手。第二个是他在工厂当技术员的时候认识的,前年得心脏病去世。据说这两次婚姻感情都不错,但都没有到头,一次因为政治,一次因为疾病。两次婚姻各有一女,现在两个女儿都在国外,小的已经结婚,大的还独身一人。不过,梁的两个女儿,都是自己奔出去的,不是他花钱送出去的,这一点,在他们那一帮子人中间,还是过得硬的。他还有一个老母亲,八十好几了,在北京,跟他弟弟过。他给钱,每年还去看几次,也算是一个孝子吧。这些,我还以为他都对你说了。

    茹嫣说,我还没问这些呢。

    茹嫣也很奇怪,在这些事上,自己似乎没有寻根问底的兴趣。她不知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它正经当一回事,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眼下看得见的一切。不过她对江晓力笑着说,谁敢打听领导干部的个人隐私啊,也不知道属于哪一个密级的?

    21

    中秋之夜,果然空气能见度特别好,是近年来少有的清朗之夜。当一轮圆月从一片高楼背后升起的一刻起,茹嫣就不停地看它,没有玉兔,没有嫦娥,没有桂花树。月亮这东西天生是和薄云稀星树影花荫湖光山色小桥流水相连的,如今嵌在几道生硬的高楼间,就像一盏施工的聚光灯了。她想,幸亏古人留下了那么多咏月的诗赋,要不然,还过个什么中秋啊?

    月到中天的时候,电话响了。他说,我在楼下。

    茹嫣才发现,从入黑,到现在,她就这么耗着,啥也没干,等着这一刻。

    茹嫣上车,刚坐下就问,听说一般人见你很难?

    梁晋生轻缓地发动车,认真地说,是啊。我见我自己都很难。

    见茹嫣不解,梁晋生说,他们哪是见我呢?他们是想见一个副市长。想见这个副市长,是因为对他们来说,可能有点用处,仅此而已。你说,我成天见到的,也是这个角色,我自己见自己是不是很难?

    茹嫣大笑起来,你们会讲话啊!怎么在报纸上电视上听见的那些个话都跟换了一个人讲似的?

    梁晋生说,你真是小看人了,你知道,我们这些干部,第一要素是什么?就是讲话啊。你就看看历来的经典文献,以讲话命名的就有多少?哪怕下面一个街道办事处主任,讲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不断线说上一两个小时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有的人不懂逻辑,也没有什么文采,可你乍听起来,就是那么连贯,那么有理。

    茹嫣笑得更厉害,一边说,你们这一代,和我爸那一代不同。

    梁晋生问,嗯?

    茹嫣说,他们在外面说什么话,回家来也说什么话。

    梁晋生说,这就是我们的进步了。

    茹嫣不解地问,进步?里里外外说两套话,是进步?

    梁晋生狡黠一笑,这个,我以后开专题讲给你听,学问大了,不像你说的那么难听。

    小车是往郊外开的。开着开着,茹嫣就不辨南北了。这是一条新路,两边全都是一片片新建筑群,高大的,新颖的,豪华的,精致的,西式的,中式的,阿拉伯风格的,都有。许多还有宽阔的前庭区。路上没什么车,街边没什么人,空旷得有些不真实。月光下,远远望去,像童话中的一个王国。

    茹嫣问,这是哪儿啦?

    梁晋生说,不知道这儿啊?看来我的宣传工作没做好——我们市著名的新区啊!科技,教育,文化,以后这儿就是大本营,将是我们城市最值钱的地方。

    在一处绿化得很好的街心花园,车向右拐,进入一片别墅区,间或也有一些四五层的公寓洋房,有的亮着灯,鹅黄的、蛋青的灯光,从那些穹型门窗或大片的落地玻璃后面散s出来,很神秘的样子。再往前开,远处泛出一片闪烁的银光,是一片湖水!一条便道一直通向湖边,快到的时候,两扇铸铁雕花栏杆门挡住了去路,一个门卫从小房中出来,隔着门栅栏看了看梁晋生的车牌,打开门。

    茹嫣问,认识你的车?

    梁晋生一笑,可能吧。

    茹嫣想,当市长也有当市长的不自由,到哪儿都会被人认出来呢。不知道明天别人会说些什么,梁市长昨天夜里带了一个女的到湖边去了。想到这里,心里就怪怪的。

    梁晋生猜出来茹嫣在想什么,笑笑说,怕别人认出来?市长就不过自己的日子啦?看来,我以后得买一台自己的车。

    茹嫣笑笑,不语。心想,也是个人精呢。

    进去之后,梁晋生沿湖边小道往偏远处开了一会儿,在湖滩边一块礁石前将车停下。茹嫣推开车门仰面一望,皓月当空,又大又圆,一眼看去,桂树玉兔啥都有了。茹嫣像小女孩一样叫了一声,我们这儿也有这样的月亮啊?

    梁晋生笑笑,打开后车盖,掏出一些物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