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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部分

  了‘头子’,回到县上大发脾气……亲自拍板叫抓你。有人说你曾经找过兆鹏,岳

    书记推测你肯定知道兆鹏的底细。岳书记抓你朝你要兆鹏,谁也不好开口给他说话

    ……”鹿子霖一听就呵呵地笑了“岳书记听信那些闲传,真是挨“头子”挨昏了!

    老侄儿,你管不了这事我知道,你只要给叔把烟叶子送来就行了。”

    第二天,卫兵又押鹿子霖出门。鹿子霖对审问有一种家常便饭不再新鲜的感觉。

    走出大门时,发觉与头次审讯走过的路方向相背,猛然想到该不会就这么快、这么

    糊里糊涂给枪崩了吧?及至被押进县府大门,他仍然疑虑难释。鹿子霖被押进一间

    窄小的房子,想不到岳维山书记从套间走出来,动手就解他胳膊上的绳子。鹿子霖

    拧扭一下臂膀,拒绝岳维山的虚情假意:“甭解甭解!这就样绑着倒好。”他眯缝

    着深陷的眼睛瞧着窗户。岳维山收起脸上的笑容,挺坐在一张椅子上开了腔:“你

    不要想不开。省上说我姑息意养j。你还耍什么脾气,使什么性子?”鹿子霖硬顶:

    “那不能问罪于我鹿某。是谁出口闭口国共合作?是谁在白鹿区分部成立大会上跟

    共匪兆鹏肩坐在主席台上?是谁讲话时挽着兆鹏的手举到头顶来?我那阵子就不赞

    成兆鹏闹共产!这阵子倒好,你们翻脸了把我下牢!”岳维山平淡地笑着说:“这

    就叫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听说你领着儿媳到城里找兆鹏,有这事没有?”鹿子霖扬

    起头:“有!”洪亮的嗓音显示着诚恳,也喻示着这件事并不重要。然后以坦然的

    口气解释说:“儿媳有病,是女人家的内症,她爸是先生,专门给人治病,可不好

    问女儿那些病症,我就引她到城里去看病。村里有人糟践我,说我给儿媳种上了,

    去找儿子接茬……你堂堂滋水县岳书记听凭几句闲传,就把我绑了下牢,正好把我

    这瞎话搁实了。甭说我通共不通共,单是这瞎话,就把我的脸皮揭光了剥净了。我

    没脸活人了,我准备死在牢里,啥也不想了。”岳维山对他与儿媳有没有那种事为

    感兴趣,倒是对他毫不忌讳地说出这件事感到惊奇,就冷着脸狠狠戳他一锥子:“

    鹿子霖,你的脸皮厚!你甭跟我死呀活呀耍无赖,监狱里死人,你想想会算个啥事?

    你引儿媳究竟是看病,还是找兆鹏?我没有一点把握就能绑你?你不要自作聪明,

    也甭耍无赖,说实话为好。你好好想想,再掂量掂量,你想通了说了实话,就放你

    回家。你早晨说了,晌午就放你走。你的事情不复杂,就这一条。”鹿子霖说:“

    没有啥想的。我早都活得没劲咧。我一个娃为国为民牺牲了性命,一个娃当共匪,

    跟没有他一样。独儿剩下我栽在世上,还不及死了好!”岳维山说:“你甭耍无赖,

    也甭耍小聪明,我认识你。”

    白孝武从县上回到白鹿村,详细向父亲说了搭救鹿子霖的经过,最后说:“岳

    维山亲手掐着子霖叔的脖子朝他要兆鹏,谁眼下也不敢求他松开手。”白嘉轩缓缓

    地吸着水烟听着,噗地一声吹出水烟铜管里的烟灰,平静地说:“你去给你子霖婶

    回个话。我们算是尽了心了。”孝武却转了话题说:“爸,黑娃说要回来到祠堂祭

    祖。”白嘉轩不禁一愣。

    孝武又接着叙说这件事:他在孝文哥那儿吃晚饭,黑娃来找孝文商量事情,还

    说了鹿子霖被下牢的事,随后对他说:“孝武,你回去给嘉轩叔捎句话,我想回原

    上祭祖。”孝武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拿不定主意,恐怕父亲不会应允这个要求,

    就说:“我保险把你的话捎到。”孝武第二天回来时,绕道到白鹿书院看望大姑和

    姑父朱先生。朱先生郑重其事地说:“鹿兆谦想回原上祭祖,你给你爸捎句话,我

    跟他一搭陪他回原上去。”

    白嘉轩听到这里忙问,“你给你姑父咋回话来?”孝武说:“我说这事关重大,

    我一定把话原封不动捎回来。”白嘉轩把水烟壶往桌上一摞:“蠢货!你连这样的

    事都分辩不清,你真蠢!”孝武的情绪顿时受挫:“我想黑娃那样的人,咋能再

    进祠堂?”白嘉轩凛然站起:“你明天就找几个人,把祠堂清扫一下,香蜡纸表都

    备齐整。后日你就到县上去迎接鹿、兆、谦。”

    遵照归顺谈判达成的协议,近百号土匪弟兄全盘端进第三营,即炮营。黑娃接

    受了张团长对炮营进行整训的命令。三个军事教官来到炮营,对刚刚征召进来的年

    轻后生土匪进行基本的军事c练,仅仅队列c练就搞了整整半个月,才勉强可以踏

    出整齐的步伐。土匪兄弟对这种机械而单调的训练从一开始就不大在乎,说这种纯

    粹摆饰性的动作不顶用,打起仗来根本不靠这些花架子。黑娃在习旅接受过正规军

    事训练,对弟兄们吊儿郎当的行为很生气,当众杖责了两个顶撞军事教官的弟兄,

    然后铁青着脸说:“弟兄们,咱们现在是正规军队了,得有军队的规矩。”随后才

    进行持枪c练。土匪们原有的乱七八糟的枪一律入库,每人配发一枝蓝光熠熠的新

    枪。土匪弟兄们这时候出尽风头,实弹s击的命中率令三位教官大为吃惊。最后进

    行大炮s击c练,按规定应该将步枪重新收回,黑娃拒绝执行这道命令。张团长解

    释说:“炮营不配发步枪,在正规军队里也是这样。”黑娃说:“规矩我明白。步

    枪得给我配备,要不然让二营干炮活儿。”张团长眨了眨眼睛,释然笑了:“好了,

    我明白了,步枪不收了。”

    到张团长家赴宴是黑娃归顺以后的重要一步。黑娃进屋时,一营长白孝文、二

    营长焦振国已经在座。团长和他打招呼之后,又唤来太太和他见面认识。张团长专

    意请来了县城里头把勺子冯师做菜,黑娃面对一盘又一盘精细的菜肴不忍动箸。酒

    过三巡,张团长直戳戳对黑娃说:“兆谦,你晚上再不闭着眼睛睡觉,我就请你回

    山上再当的山大王!”白孝文和焦振国都哈哈大笑,保安团里神秘地传说着三营长

    鹿兆谦晚上有睁着眼睛睡觉的习惯,黑娃不好解释什么,因为团长说不过是一句笑

    闻,也就不在意的笑笑:“甭听那伙人给我胡咧咧。”张团长却认真起来:“我看

    不是胡咧咧。你自下山以来,没在城圈里睡过一夜,是不是?”黑娃的炮营驻扎在

    关峪口,他一直坚持住在营部里,就点头说:“官不离兵,这是领兵规矩。”张团

    长摇摇头说:“规矩不是坏规矩。可你这是不放心我,你怕我单个收拾你。你甭朝

    我瞪眼。你硬要给炮兵营士兵配发步枪合不合规矩?说透了还是为着防备我。对不

    对?”黑娃在这们突如其来的追问下,有点无措。白孝文和焦振国也始料不及而局

    促起来。张团长又进一步说:“你还信不下我。你信不过我,怎么跟我共事?我当

    团长,连我手下的营长都信不过我,这咋弄?我是个外路人,出门全靠朋友,你信

    不过我,我可是实打实相信你。”

    于是便喝血酒。四俱由张团长率先割破指头,将血滴入酒壶里,共他人一一仿

    效,然后从酒壶里把混合着四个人血浆的红色酒y斟满四个酒盅,一齐端起来饮下。

    黑娃猛然想起头一次和大拇指芒儿饮血酒的情景。他对另外三位说:“张团长,白

    营长、焦营长,鹿某只有一条可以夸口:‘从不负人。’”张团长擂一下桌子:“

    我一生就凭这一条活人!”

    黑娃随后完成了他的第二回婚事。白孝文先给他介绍了一位老秀才的女儿,张

    团长又给他瞅下县城一家布店老板的女儿,张团长和白孝文为此发生了友好的争执。

    白孝文坚持认为老秀才的女儿识收达理,对黑娃所缺乏的东西正好是一个补充,那

    女子聪明过人,没上过一天学却能熟背四书,全是听老秀才诵读时记下的。张团长

    认为这种女子对黑娃来说,是丝线缝麻袋──太细了倒糟糕;黑娃需得一个飒爽利

    落的女人c持家务,焦振国打哈哈说,干脆让黑娃抓阄,抓着谁算谁命大。在他眼

    里,无论哪都不过是个女人。黑娃终于选定了高老秀才的女儿玉凤,诚挚地说:“

    团长,我需得寻个识书达理的人来管管我。”

    临到白孝文正式做媒向老秀才求婚时,高老秀才只提出一个先决条件,要求款

    来的女婿必先戒掉“土”的毛病。黑娃对孝文说:“好办。”他在猛吃硬塞下六个

    馍一碗的羊r泡馍后,命令他的弟兄说:“把我捆在大炮筒子上,绳头栓成死结”。

    黑娃在炮筒上被捆绑了整整五天五夜,汤水未进;第三天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他

    骂走了企图割断绳索的团丁……黑娃戒烟成功,不仅娶回了老秀才的小女儿,而且

    使他的威名震撼了县城各个阶层,这人真是个冷家伙。

    黑娃在县城买下一院房子,雇请工匠进行了一次彻底的修缮,出脱成一院漂亮

    的新房了。红火的婚礼仪式就在这儿举行。婚礼这部繁缛冗长的大书的每章每一节

    的实施,都给黑娃一次又一次带来欢乐又招来痛苦。他戴红花跨上红马,随着呜哇

    吹响的喇叭队出发迎亲的时候心跳如兔蹦,以至看见岳丈老秀才斯文的举止,忽然

    想起了小娥父亲羞于见人的面孔,那也是一位识书达理的老秀才;黑娃跟着彩饰的

    花轿在欢乐悠扬的乐曲中回程的时候,忽然想到在渭北那个武举人家攀树翻墙与小

    娥偷情的情景;黑娃领着新娘走进大门又走进d房的时候,猛烈爆炸的雷子炮使他

    血y沸腾,即使在这样热烈嘈杂的场和里,脑子时仍然闪出和小娥走进村头窑d时

    的情景;黑娃揭开新娘子蒙在脸上的红绸盖巾,屏声静息地看见一张羞怯掩盖下的

    沉静自若的面孔时,眼前又一下子闪现出小娥那张眉目活泛生动多情的模样……及

    至婚礼大书翻到最后一页,酒席收盘、宾客散去、庭院沉寂、红烛高照时,这种现

    实的欢乐和回忆的痛苦互相扭缠、互相侵犯的心境仍然不能止息。d房的门闩c上

    以后,黑娃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他觉得自己十分别扭,十分空虚,十分畏怯,十

    分卑劣,而对面椅子上坐着的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两只红烛跃动的火焰在新娘脸

    上闪烁;他想不起已往任何一件壮举能使自己心头树起自信与骄傲,而潮水般一波

    一波漫过的尽是污血与浊水,与小娥见不得人的偷情以及在山寨与黑白牡丹的龌龊

    勾当,完全使他陷入自责,懊悔的境地。她端坐在方桌的那一边,墨绿色的褶裙散

    拖在地上,罩住并拢着的膝盖和腿脚;两只平平的肩头透出棱角;红色缎面夹袄隐

    约透出两个紧绸成团的茹房的轮廓;乌黑的头发绾成一个硕大的发髻,上面c着一

    枚绿色翡翠骨朵;单薄的眼皮下是一双沉静的黑眼珠;挺直而秀气的鼻梁;薄厚适

    度的嘴唇更显示出自信沉稳。黑娃久久地坐着抽烟,看到炕头并摆着的一双鸳鸯枕

    头,更加卑怯到无力自持的地步。

    红烛相继燃尽。蜡捻残余的火星延续了短暂的一会儿也灭绝了。屋子里一片漆

    黑。黑娃在黑暗里感到稍许自如舒展了,鼓起勇气说:“娘子,你知道不知道我以

    前不是人,是个……”方桌对面的新娘子以急促而冷静的声音截信了他的话:“我

    只说从今往后,不说今日以前。”黑娃听了浑身颤抖,呜地哭一声,随之感觉有一

    只手抚在肩头,又有一只手帕在他脸上眼上轻轻抚擦。黑娃猛然抱住她的身子,偎

    在她胸前咆咽说:“你不下眼瞧我,我就有了贴心人。”新娘子却笑着说:“你把

    我抱到炕上去……”

    完全是和平定静的温馨,令人摇魂动魄,却不致于疯狂。黑娃不知不觉地觉得

    温柔斯文谨慎起来,象一个粗莽大掬着一只丝线荷包,爱不释手又折揉皱了。新娘

    倒比他坦然,似乎没有太多的忸怩,也没有疯张痴迷或者迫不及待,她接受他谨慎

    的抚爱,也很有分寸地还报他以抚爱。她温柔庄重刚柔相济恰到好处,使他在领受

    全部美好的同时也感到了可靠和安全。

    第二天早晨,黑娃起来时已不见新娘,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她一手拉着风箱,

    一边在膝头上摊开着书本。黑娃洗脸一毕时,她先给他递上一杯酽茶,接着端给他

    一碗j蛋。黑娃喝了口茶又捉起筷子,挟住一个j蛋随即又沉入碗中,扬起头说:

    “我从今日开始念书。”

    玉凤说:“你想念就念。”

    黑娃问:“晚不晚?现在才想起念书怕是迟了?”

    玉凤说:“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念书没有晚不晚迟不迟的事。”

    黑娃说:“那我就拜你为师咧!”

    玉凤摇摇头:“你要是真想念书,应该正经拜师。我不能够做这样事。”

    黑娃问:“为啥?”

    玉凤说:“甭忘了你是丈夫,我要是当了你的先生就没有丈夫了,你在外边拜

    师去。”

    黑娃怀着虔诚之心走进白鹿书院,看守门户的张秀才拒绝他进入:“不管谁不

    论啥事,朱先生一律谢客。”黑娃说:“你去传话,就说土匪头子鹿黑娃求见先生。

    ”

    朱先生正在庭院树荫下闭目养神。他送走了编篡县志几位同仁,不仅身俸无法

    支付;连三顿饭也管不起了。朱先生最后一次找到县府申述县志编纂工程的重要; 管

    钱的主任摸摸硕大的光头;就呵呵笑起来:“好朱先生哩!剿共重要不重要? 岳书

    记手谕拨款给保安团买大炮重不重要?”朱先生被呛得噎住,分辩说:“现在只要

    一笔印的钱,县志已经编成了。”主任说:“编成了先放下,等剿灭了共匪国泰民

    安那阵儿,我给你拨款,多拨些也印得漂亮……”朱先生早已不再晨诵午习,常常

    坐在那把藤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张秀才传报,朱先生睁开眼睛:“噢!我这辈子就

    缺少看见土匪的模样。让他进来。”

    黑娃进门再进入庭院,看见一把藤椅上坐着一位头发银白的老者,恰如一座斜

    立着的山峰,紧走几步就扑通一声跪倒了:“鹿兆谦求见先生。”

    “你是何人?求我有啥事体?”

    “鄙人鹿兆谦,先前为匪,现在是保安团炮营营长。想拜先生为师念书。”

    “我都不念书了,你还想念书?”

    “兆谦闯荡半生,混帐半生,糊涂半生,现在想念书求知活得明白,做个好人。

    “你坐下说。”

    黑娃站起来坐到凳上。朱先生自嘲地说:“我的弟子有经商的,有居官的,有

    闹红的,有务农的,独独没有当土匪的。我收下你,我的弟子就行行俱全了。”说

    着回屋取来纸笔,拨下笔帽;笔头儿已经干涸,经水泡开了又磨了墨汁,给黑娃写

    了“学为好人”四字,说:“你是我最后一个弟子。这是我最后一幅题字。”

    黑娃每日早起借着蒙蒙的晨曦舞剑,然后坐下诵读《论语》,自然常常求问于

    高氏玉凤;每隔十天半月去一趟白鹿书院,向朱先生诵背之后再说自己体味的道理。

    朱先生深为惊讶,开始认真地和他交谈,而且感慨不已:“别人是先趸下学问再出

    去闯世事,你是闯过了世事才来求学问;别人趸下学问为发财升官,你才是真个求

    学问为修身为做人的。”黑娃谦然地说:“我学一点就做到一点,为的再不做混帐

    事。”朱先生仰起脖子慨叹道:“想不道我的弟子中真求学问的竟是个土匪胚子!”

    黑娃言谈中开始出现雅致,举手投足也显出一种儒雅气度。玉凤更加钟爱黑娃。

    团长以及同僚们也都觉察到这种变化。黑娃再一次走进白鹿书院时,就不无激动地

    说:“先生,我想回原上祭祖。”朱先生久久凝视着黑娃,竟然颤抖着嘴唇说:

    “好哇兆谦,我陪你回原上祭祖!”

    黑娃真正开始了自觉的脱胎换骨的修身,几乎残忍地抛弃了原来的一些坏习气,

    强硬地迫使自己接受并养成一个好人所应具备的素质,中国古代先圣先贤们的镂骨

    铭心的哲理,一层一层自外至里陶冶着这个桀傲不驯的土匪胚子。黑娃同时更加严

    厉地整饬炮营,把一批又一批大烟鬼绑到大炮筒子上,土匪弟兄们的体质首先明显

    地发生变化;他把一个在街道上摸女人p股的团丁扒光衣服捆绑到树上,让炮营二

    百多号团丁每人抽击一g;过去的保安团丁在县城是人人害怕的老虎,又是人人讨

    厌的老鼠,人们把保安团叫捣蛋团;黑娃整饬三营的做法得到张团长的奖赏,一营

    和二营也开展了整顿活动;保安团在县城居民中的形象从此发生变化,黑娃在整个

    保安团里和县城里威名大震。

    黑娃回乡祭祖的举动在原上引起震动。曙色微明,黑娃携着妻子高玉凤从县城

    起身,绕道走到原坡上的白鹿书院,朱先生早已收拾拾停当等候多时。三个人一行

    沿着坡沟间的小路走着,天色愈来愈亮。黑娃脱了戎装,也没有一片绫罗绸缎,而

    是专门选买了家织土布,声明不许用机器轧制,由妻子玉凤新手裁了缝了,只有头

    顶的礼帽是呢料的,完全成了一个拘谨谦恭的布衣学士了。他不骑马,也不带卫士

    随从,为此与张团长和白孝文都发生了争执。张团长说;“带个随从替你跑腿。”

    孝文则指明说:“你先前在原上有对手,以防不测。”黑娃说:“有朱先生领路引

    路顶过一个师的人马。”午后时分,黑娃一行走到白鹿村口,见白孝武领着数十人

    伺候在那儿迎接,连忙打躬作辑。从村口直入村庄,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土道上

    还留着扫帚划过的印痕,村巷里除乱跑乱窗窜的小孩不见大人。黑娃走进村巷,就

    抑止不住心潮起伏,一幢一幢破残的门楼和土打围墙,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