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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部分

,照着嘴吹了三口气,鹿三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问:

    “你是谁?你跑到我的马号来做啥?”一撮毛轻捷如鼠,蹿上炕来又跃进圈里,口

    中咕哝哝念着咒词,直弄得满头大汗,最后在鹿三给牲畜搅拌草料的砖窖里扑下身

    去,从小罗筛下拿出一只瓷罐,蒙在罐口的红布嘣嘣嘣直响,像是一只老鼠往外冲。

    法官说:“添半锅水,烧黄焙干。”众人看着那个瓷罐全吓白了脸。白嘉轩摸出五

    个硬洋塞到一撮毛先生手里,正张罗要叫人做饭,一撮毛摇摇头指指天色就走了,

    害怕j叫。

    两天里相安无事,鹿三恢复了原先稳诚持重的样子,拉牛饮水推土垫圈绞着辘

    轳把吊水,只是眼神有点痴呆。白嘉轩心想,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脑子肯定要受点

    亏,过一段自己就好了,响午饭后,白嘉轩照旧在炕上午歇,鹿三甩着双手轻盈地

    走进来站在炕下脚地上,乜斜着眼说:“族长呀,你睡得好自在!”白嘉轩一骨碌

    翻起身来,瞧着鹿三的神气不觉一愣。鹿三洋洋自得地说:“你再去叫法官,我再

    也不会上当了。”白嘉轩气得捞起拐杖,鹿三却扭着腰肢出了门,在院子里挑战:

    “从今往后你准备当狗当猪!”

    白嘉轩拄着拐杖又到牛蹄窝找到那个长着一张男人脸孔的女人,那女人摆摆长

    杆烟袋说:“那鬼看见你出门早溜了。”白嘉轩只好回家,果然看见鹿三正给牛槽

    里添草,而且问他:“后晌没见你的面,你做啥去咧?”白嘉轩说他出门散心去了。

    话音刚落,鹿三然把搅椿子一摔,又变出那个烧包女人的声音:“你叫法官去了,

    还哄我?我一看见你出门就知道你进山找法官去呀!我给——躲咧!”白嘉轩拄着

    拐杖气得直咬牙,转过身走了鹿三道追着喊着:“你去呀,你再去找法官呀!你栽

    断腿跑上一百回也捉不住我了!”白嘉轩转过身,用拐村指着鹿三的鼻梁:“谁我

    也不找了。我豁出来跟你战!”说罢回到院里,关了前门后门,挺着身子坐在石桌

    旁一口连一口抿酒,一锅接一锅吸水烟。那根手杖倚靠在右胯上,夕阳从房檐退缩

    到厦屋高高的屋脊上,很快就消失了,屋院里愈加清静。

    白嘉轩关门闭户在屋里呆了一夜一天,一个惩治恶鬼的举措构思完成。又是傍

    晚,西斜的残阳的红光又从夏屋屋檐往屋脊上隐退,他连着喝下几盅烧酒,鼻子里

    忽然嗅到一股焚烧香蜡纸表的呛人的气味。他拉上拐杖,开了前门,循着香蜡的气

    味走过村巷,到村庄东头的出口处,看见一派奇观:在黑娃和小娥曾经居住过的窑

    院前的平场上和已经坍塌了窑d的崖坡上,荒草野蒿之中现出一片香火世界,万千

    支紫香青烟升腾,密集的蜡烛的火光在夕阳里闪耀,一堆堆黄表纸燃起的火焰骤起

    骤灭。男人女人跪伏在蓬蒿中磕头作揖,走掉一批又拥来一批,川流不息。白嘉轩

    吃一惊,想不到自己在屋里关了一天一夜,白鹿村的气候竟然发生了如此重大变化。

    他拄着拐杖朝慢坡走去,佝偻着腰却昂扬着头,他与任何人也不打招呼,傲视着满

    地的香火和跪伏在荒草中的男女,从窑院的平场到崖头上转了一圈,用拐杖打散了

    一堆燃过的黑色纸灰,打落了正在燃烧的一撮紫香和两根红色蜡烛,然后把拐杖甩

    到腰后,背抄着手走下慢坡来。跪伏在地的人看着他离去,没有谁和他打招呼说话。

    白嘉轩回到屋里,有三个老汉紧随其后跟进院子,他们声明自己是众人推举出

    来的头儿,负责向族长转告族人的一项要求。昨天后晌,小娥的鬼魂借着鹿三的嘴

    公开了一个秘密,眼下浪漫在原上的瘟疫是她抬来的……于是有人在小娥的窑院里

    跪下了,点燃了第一支蜡烛和第一炷紫香。半夜时间不到,就形成了一个大香火场

    子,烧香叫拜者远不止白鹿村的男女,远远近近村庄里的人闻讯都赶来了。白嘉轩

    坐在石桌旁,听着三位老者的叙说不动声色,冷冷地说:“好嘛,那就烧香磕头吧!

    谁爱烧得香尽管烧,谁爱磕头尽管磕去,这跟我无关!”三个老汉进一步告诉他,

    小娥借鹿三的口提出在她的窑畔上给修庙塑身,对她的尸骨重新装殓入棺,而且要

    族长白嘉轩和鹿子霖抬棺附灵,否则就将使原上的生灵死光灭绝……村里人纷纷提

    出捐钱捐物,只等族长出面统领族人。白嘉轩鼻腔里冲出声响亮的“哼哼”的声音,

    霍地一抡拐杖:“你仨老混帐……滚吧,快给我滚出去!”三个老汉料想不到族长

    连一丝面子也不给,面面相觑一下就一溜烟出门去了。白嘉轩站在院子里气难消,

    对着溜出街门的三个老者的脊背骂着:“混帐混帐,全是一帮子混帐货!”

    小娥那座窑院里的香火日夜不熄,整个原上的村民闻讯都赶来了,窑院里的荒

    草野蒿早被踩平,香灰纸灰落积得厚如黑毡,香火场子扩展到慢坡上和崖坡上的台

    田里,处处可以看见滚落着捏面石榴桃果的白面供品,四方庙宇的香火却骤然疏落

    下来,三官庙的庙门已经关闭起来。随后,白鹿村的祠堂前又发展成一个热点,许

    多族人跪倒在祠堂前和戏楼之间的广场上,三个老者再次结伴壮胆走进白嘉轩的门,

    而且做出一副即使族长唾到他们脸上也不擦的坚定神气:“族人给你跪下了!请族

    长出面领众人修庙祛灾免祸。”白嘉轩这回没有骂,冷笑着说:“现在是不敬神倒

    敬起鬼来了,还是一个不干不净的鬼。”三个老者按事先商量好的措辞说服族长:

    “不管啥鬼,总得保住人嘛!”白嘉轩一挥手一翻眼珠:“谁爱跪谁就跪,谁想跪

    多久就跪多久,要叫我给那个婊子修庙塑身,除非你们来杀了我!”而且指着街门

    的方向:“你仨走吧,快走!记住再不准为这事来寻我;再来寻我,我就拿拐杖把

    你仨的门牙打掉!”

    孝武在午饭后从山里赶回家来,探视父亲母亲的身体,他一进门就瞧见了厅房

    明间里安设的灵桌,哭叫一声便踉踉跄跄跪跌下去不省人事了。白嘉轩从里屋出来

    慌忙丢了拐杖,抱扶起昏死在灵桌下的孝武,发现孝武额头上汩汩涌出的血流漫过

    半个脸孔灌进耳朵,便顺手点燃几张黄表纸,把表灰揞到伤口上止了血,再死劲掐

    孝武的人中。孝武醒来三次又哭昏死过去三次,直到父亲白嘉轩也被折腾得精疲力

    竟瘫坐在灵桌下站不起来。孝武找了一块白孝布戴在头上,问了问母亲病亡的经过。

    随后就用竹笼装着y纸到坟地去了。孝武在母亲的墓堆前又哭得昏死活来,燃烧的

    y纸烧的了手指才清醒过来。孝武回到白刘村,被三个老者拦住,叙说了鹿三被小

    娥鬼魂附体的事,又把他引到祠堂前的广场上来,那些跪着的族人一下子把他围裹

    起来……

    孝武傍晚时才脱身回到家中,开口对父亲说:“爸,你总不能让族人就这样跪

    下去……”白嘉轩问:“按你说咋办呢?孝武说:“我看救人要紧,修庙要是能免

    了瘟疫,就……”孝武还没说完,嘴巴就挨了一巴掌。他清楚地感触得出父亲是用

    手背反弹到嘴上的。粗大坚硬的指头骨节硌得嘴唇疼痛不堪,牙床上硌出的血流出

    嘴角,孝武抹了一把血愈加慷慨陈词起来:“爸呀,你不管自个也得想想族人。村

    子里一个接一个死人,难道眼盯着让村子死光净?祠堂那儿跪着不单的白姓鹿姓的

    族人,整个原上十里八村都有人来跪着你开口。众人说只要你不挡将,修庙塑身的

    事各个村子合伙搞;至于装殓入厚葬的事,只需你用于扶一扶灵枢的招杠就得了,

    只要你屈尊举动一下,众人祛了灾免了祸,原上各个村族准备给你挂金匾哩!子霖

    顺乎人心民意,说只要众人能得安宁,他吃屎喝n都不在乎……爸呀,我说一句晚

    辈人不该说的话,跪在祠堂前的人和没跪跪的人都恼你哩!你拄上拐杖到祠堂门前

    去转转,看看众人诚心实意的情景,你也许会改变主意……”白嘉轩瞅着儿子流血

    的嘴和慷慨激昂的姿势毫不动情,反而变得沉静如铁:“为民请命,顺乎民心,你

    倒是跟我的子霖叔不谋而合。只有我成了孤家寡人!岂止是恼我,众人把我看成绊

    脚挡路的石头,盼我死哩!”说罢竟自拄着拐杖走出街门去了。

    鹿子霖有不失时机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当鹿三在广众中吣出了杀死小娥的真相,

    他起初震惊不已,随着就忍不住击掌称好,这桩案子大白于世,无论从哪边看,无

    论从哪边说,对他都只有好处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黑娃对他的猜疑和仇恨至此

    将一笔勾销,瘟疫造成的恐惧势心使原上的每一个还不甘死去的人,怨恨杀死小娥

    的鹿三以及秉承主家旨意的族长白嘉轩。他对三位在白嘉轩面前碰了钉子的老者说:

    “那就让众人跪到族长家门口去!”

    随后,三位老者又怂恿孝武亲自去找鹿子霖,请他去和鹿子霖直接商议,又鼓

    动孝武越过白鹿村老族长这一关,以新族长的权力率领原上几十个村庄联合修庙葬

    尸。孝武的脑子开始发热,看见从祠堂门口移动到自家门口的一片黑压压下跪的男

    女,他的情绪愈加亢奋,几乎没有什么儿犹豫就和三位老者走进了鹿子霖铺满生石

    灰的院子。

    鹿子霖拍着孝武的肩膀说:“由原上各村联合承办修庙,这办法可以倒是可以,

    不过得搁到最后一步。咋哩?那样一办,原上人该咋样骂鹿村和嘉轩呢?况且,跳

    过嘉轩哥这一关总不好嘛!顶好办法还是由嘉轩哥执头儿,由他承办才名正言顺。

    我说咱们五个人一起去跟族长说,把冷大哥也拉上,看他给不给面子!”说着又一

    次拍拍孝武的肩膀:“娃娃,你这回领着原上人把庙修起来,你日后当族长就没说

    了。”

    五个人一起找到中医堂,冷先生也出人意料地表现出灵活的态度:“我早说过

    这瘟疫是一股邪气嘛!而今啥话都该搁一边,救人要紧。只在能救生灵。修庙葬尸

    算啥大不了的事?人跟人较量,人跟鬼较啥量嘛!”于是收拾了案头医器墨具,意

    气昂昂随大伙一起出门。六个人来到孝武家,发觉白嘉轩不在,孝武也闹不清父亲

    到哪里去了,等到天黑也不见归来。六个人不约而同坐下,下定决心死等,孝武就

    一锅再一锅烧水沏菜侍候,直等到j叫头遍时分,白嘉轩头上结着一抹露水回来了。

    “我明白众位聚在这儿的用意。”白嘉轩仰起脸说,“咱们不要在我屋里说,

    这不是我白某人的家事喀,这是本族本村的大事,该当搁到祠堂去议,跟本族本村

    的男女一块议。孝武,你去把祠堂的灯点亮,把人都招集到祠堂去。”众人面面相

    觑,看看白嘉轩只顾在铜盆里洗手洗脸再不说话,就都现出尴尬的模样。鹿子霖先

    告别走出门去,三个老者也跟着走了,只有冷先生稳坐着说:“嘉轩,你老弟比我

    还冷。”白嘉轩说:“你既然来了就甭走,跟我到祠堂去看看热闹。”

    白嘉轩走了一趟白鹿书院。“白鹿村就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咯!”他向先生叙

    说了鹿三鬼魂附体以来的世态变化,不无怨恨地说,“连孝武这混帐东西也咄咄着

    要给那婊子修庙。”朱先生饶有兴趣地听着,不屑地说:“人妖颠倒,鬼神混淆,

    乱世多怪事。你只消问一问那些跪着要修庙的人,那鬼要是得寸进尺再提出要求,

    要白鹿村每一个男人从她下面钻过去,大家怎么办?钻还是不钻?”白嘉轩再也压

    抑不住许久以来蓄积在胸中的怒气,把他早挖出来,架起硬柴烧它三天三夜,烧成

    灰未儿再撂到滋水河里去,叫她永久不得归附。”朱先生不失冷静地帮他完善这

    个举措:“把那灰未不要抛撒,当心弄脏了河海,把她的灰未装到瓷缸里封严封死,

    就埋在窑里,再给上面造一座塔。叫她永远不得出世。”白嘉轩击掌称好:“好好

    好好好!造塔法鬼镇邪——好哇,好得很!”

    祠堂里那盏粗捻油灯亮起来,祠堂院里和门外拥挤着男女族人,许多外村人自

    觉地跪在外层,把白鹿村人让到院里和前排。白嘉轩拄着拐杖从人窝里走进祠堂大

    门。端直走进大殿,点燃了木筒漆蜡,c上紫香,叩拜三匝之后,走出来站在台阶

    上,佝偻着腰昂起头说:“孝武,你念一念族规和乡约。”孝武擎着油灯,照着嵌

    镶在墙上的族规和乡约的条文念起来。白嘉轩等到儿子念完接着说:“我是族长,

    我只能按族规和乡约行事。族规和乡约哪一条哪一款说了要给婊子塑像修庙?世中

    只有敬神的道理,哪有敬鬼的道理?对神要敬,对鬼只有打。瘟疫死人死得人心惶

    惶,大家乱烧香乱磕头我能想开,可你们跪到祠堂又跪到我的门口,我给婊子塑

    像修庙,这是我钻婊子的胯裆!你们还说在我修起庙来给我挂金匾,那不是金匾,

    是把那婊子的骑马布挂到我的门楼上!我今日把话当众说清,我不光不给她修庙,

    还要给她造塔,把她烧成灰压到塔底下,叫她永世不得见天日,谁要修庙,谁尽管

    去修庙,我明日就动手造塔。”白嘉轩说完走直台阶,凛凛然走过人群,走出祠堂

    回家去了。

    孝武回到家就给父亲跪下了。白嘉轩端着水烟壶,听着孝武在膝下忏悔的话。

    按照他的气性,早该把这个在重大事件临头时表现动摇的混帐货推开,像当初废除

    孝文的族长继承人一样,可是推开孝武以后怎么办?三儿子孝义明显不具备族长的

    德行。他对孝武说:“你明白了就好,你明日就动手造塔。你能把塔造成功,你日

    后才能当好族长!”

    一座六棱砖塔在黑娃和小娥居住过的窑垴上竖立起来。六棱喻示着白鹿原东西

    南北和天上地下六个方位;塔身东面雕刻着一轮太阳,塔身西面对刻着一轮月牙,

    取“日月正气”的意喻“塔的南面和北面刻着两只憨态可掬的白鹿,取自白鹿原相

    传已久的传说,这是朱先生构思设计的方案。自从孝武领着族人挖开窑d,掏出小

    娥已经发绿的骨殖,架火焚烧再压入塔底之后,鹿三果然再没有发生发疯说鬼话的

    事。不过他日见萎靡,两只眼睛失了神气,常常丢东西说三遗四,一天吃一口饭也

    不觉肚饿,一旦吃起来又没饥没饱能装进七碗八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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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瘟疫过后的白鹿原显示出空寂。在瘟疫流漫的几个月里,白鹿村隔三差五就有

    抬埋死人的响动,哭声再不能引起乡邻的同情而仅仅成为一个信号;某某人死了。

    瘟疫是随着冬天的到来自然中止的。九月里,当人们悲悲凄凄收完秋再种完麦子的

    时候,没有了往年收获和播种的欢乐与紧迫。这一年因为偏得y雨,包谷和谷子以

    及豆类收成不错,而丰收却没有给田野谷场和屋院带来欢乐的气氛,有人突然扑倒

    在刚刚扬除了谷糠的金灿灿的谷堆上放声痛哭死去的亲人;有人掼下正在摔打的链

    枷,摸出烟袋来; 人都死了,要这些粮食弄啥!秋收秋播中还在死人。播下的冬小

    麦在原上覆盖起一层嫩油油的绿色,刚刚交上y历十月,突然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倾泻下来,一些耐寒的树木尚未落叶,不能承受积雪的重负而咔嚓咔嚓折断了枝股。

    大雪以后的寒冷里,瘟疫疯张的蹄爪被冻僵了,染病和病人的频率大大缓减了。及

    至冬至交九以后,白鹿村恐怖的瘟疫才彻底断绝,那时候,白嘉轩坐镇指挥的六棱

    镇妖培刚告峻工。村巷里的柴禾堆子跟前再不复现往年寒冬腊月聚伙晒暖暖谝闲传

    的情景,像是古庙逢会人们一早都去赶庙会逛热闹去了。然而他们永久不会再回到

    白鹿村村巷里来了。

    白嘉轩先叫回来山里的二儿媳和孝义,接着让孝武孝义兄弟两个去城里二姑家

    接回来白赵氏,臼赵氏对仙草的死亡十分痛心,几乎本能地重复着一句肺腑之言: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可死了!活着我做啥呀……”白赵氏很自然地接受了仙草

    的死亡的事实,到是奇怪鹿三的变异。她坐着两个孙子吆赶的牛车终于驶到自家门

    楼下,第一眼瞅见鹿三就发觉了异常。鹿三木木讷讷说了一句“回来了”的应酬话,

    转过身就去卸牛,直到晚上吃饭之前,再没有和她照面。天黑时,鹿三从圈场过来

    吃晚饭,慢吞吞跑了一碗米汤,吃了一个溜软的包谷馍馍,就起身走了,和任何人

    都没有打一句招呼,也没说一句闲话。鹿三扑踏扑踏缓慢沉重的脚步声消失以后,

    白赵氏问儿子:“老三看去不对窍?”她还不知道小娥妖妖鬼附身的事。白嘉轩淡

    淡地说:“哥哥老了!”

    小娥的骨殖从窑d里被挖出来已经生了一层绿苔。家家户户自愿抱来的硬柴在

    窑院里堆成一座小山,炽烈的火焰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最后把柴灰和骨灰一齐装

    进一只瓷坛埋到塔基底下。修塔的匠人请示主事的白孝武说,即可封底。白孝武一

    个封字刚说出口,站在一边的白嘉轩用手势示意匠人暂缓执行孝武的指令,他正出

    神地瞅着窑垴楞坎上的草丛,众人这才惊异地发现,雪后枯干的蓬蒿草丛里,居然

    有许多蝴蝶在飞舞。白嘉轩说:“那是鬼蛾儿,大伙把那些鬼蛾逮住,一个也甭给

    飞了。”族人们脱下衣衫,摘下帽子,满坡坎上追撵扑打着,把被打死的蛾子捡起

    来扔到白嘉轩脚下,那是许多彩色的蝴蝶,纯白的纯黄的纯黑的以及白翅黑斑的…

    …白嘉轩从旁人手里借一把锹,把那些死蛾铲到塔基下的瓷坛根,然后才让匠人封

    底。十只青石绿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