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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这么一号人物啊?」太启道。

    「兄弟祖籍扬州。」李佟这个身份彻头彻尾是个假的,话自然不能多说,眉毛却是轻浮地一挑,似乎不满太启的言辞。

    「扬州?那儿遍地都是盐贩子,你这么有钱,不是贩私盐的吧!」

    太启粗鲁地笑道。

    「我家田租就够吃够喝的了,犯不着干那违法的勾当。」

    听我不是官宦子弟,几个少年都轻视起来,太启似乎与蒋云竹不睦,追问道:「靠田租就能买下大半个沈篱子胡同吗?你们家到底有多少地?」

    「他家可是扬州有数的大地主。」充耀接过去道:「太启,记不记得我方才说过,现在收购跨车三胡同的地产用不了多少银子,当然沈篱子就更少了,李佟买地所费不过一万两而已!」

    「什么?才一万两?!丫的这哪儿他妈的是买,分明是抢嘛!」众人惊讶得面面相觑,太启更是叫出声来,瞪着我道:「怪不得张延龄要告你借天灾以敛财哪!」东山也说我心肠够黑。

    「非也!」太启东山的话若是原封不动地传出去,对我自然大为不利。听太启脏字连篇,我心中更是有气,反正充耀也没明说众人的身份,我张嘴就否了两人的指责:「兄弟此举,于朝廷与百姓均大有益处,岂能说是借天灾以敛财!」

    众人似乎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都哈哈笑了起来,太启更是面露不屑,讥讽道:「这么说,皇上倒是该下旨嘉奖你喽!」

    「皇上明鉴万里,圣心自有圣断!」瞥了太启一眼,心道,小兔崽子,你真是瞎了眼,歪主意竟然打到你爷爷头上来了,今儿倒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我一收摺扇,肃容道:「宸濠叛乱,将国库耗之一空,赈灾银两常常捉襟见肘,大前年河南山东大旱,朝廷无力赈饥,灾民暴起,右都御史俞谏耗时三月方将叛乱平息。去年两淮洪灾,也淹死了上千人。非是吾皇不爱民,实在是因为国库空虚啊!」

    众人的笑声一下子弱了下来,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我指着残垣断壁续道:「沈篱子胡同十屋九毁,顺天府却只能设些粥铺子而已,根本无力安置受灾的百姓,日子久了,这些一无所有的灾民极易变成暴民,威胁京师安全。在下出银购地,每户所得银两,足够他们在城里生活三载,或在城郊购置房屋,如此一来,不费朝廷一两银子,灾民就已得到了安置;而沈篱子这边发展起来之后,又会给朝廷带来更多的税银,这岂不是两利之举?」

    几个少年都默不作声了,倒是东山身旁那艳妇一撇嘴,讥笑道:「说的冠冕堂皇的,可骨子里还不是自己想赚钱吗?」

    「大姐说的是。」

    一句大姐气得那艳妇直翻白眼,东山却乐得大笑,道:「这小子是个商人,当然不会做亏本买卖!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换做是我,也绝不会放过,可惜没那个脑子!」他转头望着众人:「肉他妈的没吃上,汤总要喝两口!这地方利厚着哪,早点下手,大家都有钱赚。」

    他边拉着那艳妇走向马车边道:「临走的时候,我可告诉你们带银子的,哥儿几个想明白的,现在就和我一块圈地皮去!」

    太启等人哄笑着上了马车应声而去,只剩下充耀和那个唤做永明的消瘦少年留在了原地。

    而我也终于发现,东山、太启他们离开之前,都似乎不经意地望了永明一眼,在得到永明极其隐蔽的眼色之后,才放心大胆地离去。

    而其间,充耀、东山也和他数度交换眼神。

    「原来这个瘦弱少年才是众人的首领。」

    能让这群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儿俯首帖耳,再想想有谁能让充耀一大清早就爬起来,这永明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我背上顿时沁出一层冷汗,一边暗骂充耀不给半点提示,一边细想方才的话中有无不妥,好在我怕这群公子哥儿揪住小辫子,说话极是谨慎,总算没有什么不敬,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张总管,咱们不在这儿等东山了,直接去显灵宫,东山知道该去哪儿与咱们会合。」

    那车夫应了一声,却偷偷给充耀使了个眼色。

    充耀犹豫了一下,才道:「显灵宫素来香火繁盛,游人众多,今儿又是七夕,里面定然拥挤不堪,不若另择时日,可好?」张总管也连忙接言称是。

    「我出来一回可不容易。再说,游人多,正好热闹。」永明的目光突然转向我,笑道:「李佟,你说哪?」

    「独乐乐,确实不如众乐乐。」

    此句孟子劝粱惠王的话一出口,永明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深邃而锐利,那乌亮眸子深邃的彷佛是一望无际的暗夜幽冥,几乎让我迷失在那里;而锐利的目光更好像是一把利刃直刺向我的头颅,彷佛要把我刺穿了一般。

    单单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让这个瘦弱的少年顿时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绝强气势,而我耳边竟似响起了洪钟一般的诵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明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景象,冷汗却禁不住从额头鬓角流了下来,竭尽全力凝住心神,在心底喝出少林寺佛门狮子吼的真言偈语,抓住那瞬间的空明,我狂提不动明王心法,怪异的感觉才告消退,少年依旧是那个瘦弱少年,而我凝神静气,神态已与方才的轻浮大不相同。

    眼角余光中,充耀在苦笑的同时,流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传说皇帝受命于天,心中自有一股天子剑气,想来这绝非妄言。

    「只是,江南倭寇宗设集团余孽赫伯权已现身京城,轻蹈险地,为上位者所不取。」

    少年大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转头责问充耀道:「你忘了朕是怎么叮嘱你的吗?」

    朕,天子自称曰朕,这少年果真是吾皇嘉靖帝朱厚熜!而自己来京等候了半月有余未得召见,却不想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他!

    「皇上,臣冤枉!」充耀吓得顿时就要跪倒在地,却被少年所阻,只好肃立在他身边诚惶诚恐地道:「皇上有旨,臣岂敢有稍违!大概是皇上云从风随,自有君临天下之威,为王动所觉。」

    「昭王爷确未告知臣下皇上要微服私访,否则,臣万死不敢以假名污吾皇之耳。」我撩衣下跪:「臣苏州推官王动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边叩首,一面心中震惊不已,此番来沈篱子竟是皇上的意思,而目标竟然是我!

    可购买沈篱子地产并不是件了不得的事情,怎么会惊动了皇上?

    而且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我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眼下的情景,皇上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起来吧!」少年一挥手:「算你机灵,否则,你冒用身份,朕就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臣擅用假名也是迫不得已。臣性爱胡闹,又好冶游,不用假名,岂不有损朝廷的尊严?」

    「强词夺理!」少年呵斥了一声,大概是想起自己也是用假名微服私访,不觉面露微笑。

    「『性爱胡闹,又好冶游。』,你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了吧!朕本以为你在白府深居浅出,已悟得谨慎为官之道,不想你一离白府,短短数日,就搅得我王公大臣不得安静,连朕都被你惊动了!算算结交藩王、勾引郡主、刺探朝中重臣、在酒肆大打出手,桩桩件件岂是轻轻一句胡闹就能开脱得了的?说你目无朝纲,胆大妄为才是!」

    「皇上,那些实乃李佟所为,而非臣王动所为。」我冷汗涔涔,心中已然猜到,充耀已将认识我的经过向皇上和盘托出,可连我在一品楼和廖喜、洪七发发生冲突皇上都知道,他手中掌握的情报系统真是庞大有效的惊人。

    「哦?」少年闻言颇有些意外:「难道王动与李佟是两个人不成?」

    「本尊分身虽是一体,却各有功用。臣王动入京以来足不出户,亲朋好友消息断绝,何也?因臣深知,臣处境微妙,即便不获吾皇任用,亦当谨慎从事。然,提调江湖,首重消息,臣在白府久了,耳目俱聋,京中之事无一得闻,臣实忧心忡忡,亦不愿白白浪费时间,故托李佟之名行事。」

    少年沉吟不语,俄顷,他突然问充耀道:「宁馨今年十五岁了吧!」

    「皇上明鉴,宁馨二月里过的生日。」

    「皇后嫁给朕的时候,不过十三岁……」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皇上他别是要赐婚吧,听他续道:「充耀,太后很喜欢宁馨,朕就把她留在京城不回大同了,你回去和代王说,朕要给她找个好婆家。」说着,瞥了我一眼。

    我心中大苦,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刚见到皇上就要抗旨!可话还没出口,少年已经一摆手示意我闭嘴,转头对张总管道:「传我口谕,代王五女宁馨郡主朱湖儿娴雅聪慧,甚得章圣皇太后之心,赐宫女两人、绢百匹。至于李佟……」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流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竟让我心底生出一丝寒意:「皇上叫我李佟,这是唱的哪出戏?!」

    「缙绅李佟忧心国事,京城雨涝,其率先捐银一万两,堪为缙绅楷模,恩授锦衣卫百户。张佐,替李佟请功的奏章就由你来写吧!李佟,你也别忙着谢恩,你这个假身份,朕现在帮你变成真的了,充耀乃皇室宗亲,又是外戚,张佐乃朕兴献王府的旧人,朕不怕他们知晓,可若是你露出了破绽,让不相干的人晓得李佟和王动实是一人,朕立刻诛你九族!」他微微一笑:「听说你一身奇技淫巧,这点小事难不倒你吧!」

    「李佟之身乃皇上所赐,敢不殚精竭虑,报效皇上!」

    「好!张佐,传旨白澜,宣他明日与王动一同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