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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部分

扭:“带妻子和女儿去河里游泳。”

    彭晓笑道:“你还蛮有雅兴埃”

    他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妒忌,因为她的笑容和那两个漂亮的酒窝一并隐匿后,脸上便是一种假装心不在焉的沉默。马民最了解这种沉默,这种沉默里是明显含着醋意的。

    马民后悔的是,他不该在她面前把妻子说得一塌糊涂,这样她反倒轻看他。马民后来将心比心地想,假如她是同一个精神病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他骨子里也会轻看她,当然还同情她,但最终还是以轻看她告终。这是因为你有权选择而他没权选择,道理就在这里。我应该摆平自己,把感情摆平,一碗水端平,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我不能太把爱情给彭晓了,妻子身上还是要分一点的。我要尽量摆平自己。这个世界不过是做两件事情,赚钱和找女人,彭晓不过是一个女人,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女人,漂亮也就那么回事,既不是巩俐又不是刘晓庆。马民这样轻蔑一切地想着时,汽车驶到了家门口。妻子和女儿均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候他回家带她们去游泳。

    “老爸,”女儿学着香港电视里的年轻女孩叫父亲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爸爸陪客人有事去了。”马民说。

    “你吃饭吗?”妻子问他,笑容很好看地瞅着他。她的脸比前一向要光洁,做面膜使她脸上松驰的r有了些弹性,其次她化了点淡妆。

    “当然吃了”马民瞥着妻子说,“你们睡午觉没有?”

    “没睡,天天不肯睡。”

    “游泳去。”女儿叫道,站了起来,“老爸游泳去。”

    马民看了眼窗外,太阳不大,一时一时太阳又隐藏到了云层里。这是那种y不y阳不阳的天气,气温也不是很热。“这样的天气游泳可能还会有点冷。”马民对妻子和女儿说。“今天不游泳算了罢?”

    “不,要游泳。走,游泳去。”女儿坚持说,“我就是要游泳。”

    妻子走到窗旁看了眼外面,“今天又不热。”妻子说。

    “还是游泳去,”马民说,“我已经答应了天天的。”

    47、回光返照

    马民根本就没想到,那天是他妻子生命中最后的一天。马民后来想,那两天,妻子精神那么好,根本就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样子,接吻时那么卖命,性j时那么努力,连着两次步入高c,是不是一种回光返照呢?书本中,常常有这样的描写,一个病人气息奄奄,突然就跟病好了样,精神特别清醒,结果是回光返照,当晚或者没两天就死了。

    马民后来对周小峰说,要是那天他坚持不去游泳,妻子就不会淹死,而他良心上就不会有责任感,心理上的压力也不会有这么沉重。但周小峰不是这样看,“她不去游泳,可能出去买菜时被汽车撞死了,这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周小峰理直气壮地回答说,“这是命中注定,没改。这不存在着良心上过不去的问题。”

    “现在她家里人都在怪我,说我害死了她。”马民难过地说,简直要哭了,为了拚命抑制着不哭,脸上的r直跳。“我真的过不得想,我并不希望她死。她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反而天天没人管了,中午没人给天天搞饭吃了。”

    “那你可以给天天请个小保姆,这倒好解决。”周小峰说。

    “保姆毕竟只是保姆,女儿点点大就没了母亲,这点让我心理上有压力。”

    周小峰想起了彭晓:“要我告诉彭晓吗?我打个传呼给她要不?”

    “不要,”马民说,“我知道我和她不会有结果的。”

    “你莫说得这样悲观。说不定,上天就是让你妻子死,安排她走进你的生活。这是命,要这样看待,马民。我倒觉得彭晓很适合你……”“你不要提她。”马民说,“我现在好过意不去的。”

    这是星期天下午,两人在马民家外面的一棵樟树下说的话,而王珊淹死是星期六的下午五点钟,就淹死在湘江大桥下的两个桥墩之间。水陆洲的居民告诉马民说,那里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淹死过一个女人,尸体漂流到了月亮岛那边,自己浮了起来。

    星期六的下午三点多钟,马民开着车带着妻子和女儿没往月亮岛去,而是驶到了水陆洲上。这是一个河面上有风的天气。水陆洲也是长沙人喜欢来游泳的地方。今天水陆洲上没有几个人游泳。太阳时隐时现,天空给马民的感觉就仿佛一亮一黑似的。马民注意到,这里停了几辆汽车和几辆摩托车,游泳的人稀稀拉拉的。马民锁好车,便牵着女儿和妻子,一并走到了一处浴棚前,自然是干着昨天那一套,存衣物和租救生圈(即汽车轮胎)。马民扛着汽车轮胎,牵着女儿,走到了清清的湘江里。马民放下黑鼓鼓的轮胎,捧起一捧水往自己的胸脯上洒了下,拍了拍,看了看y云一层一层浮游着的天空。

    这会儿,太阳在云层里不肯出来。“有点冷。”马民听见妻子说。马民折过头来,瞧着妻子,妻子穿着墨绿色泳装,脸色与昨天相比显得有点苍白,两只眼睛大大地瞪着他。

    “游一下就不冷了。”马民说,“有的人还在冬天里游泳呢。”

    “我不冷。”女儿高兴地说,“我一点也不冷。”

    马民看着女儿笑笑,就牵着女儿往深水区走去。一会儿,女儿的脚就不能点地了,她于是就向前游着,马民走在她前面,领着她往前面游。走了几米,马民只好跟着向前游了,因为水已经淹到了他的下巴上。“你今天又进步了啊,”马民觉得女儿今天游的距离比昨天长那么一点,就禁不住称赞道,“不错不错。”

    女儿不说话,继续用劲朝前游着,两只小眼睛直视着前方。马民听见妻子说:“莫游那么远,回来。”马民看了眼妻子,她仍站在原地不动,她的位置距他们几乎有十几米远了。马民非常高兴,这证明女儿在游泳上有了飞跃似的进展。“你真的游得蛮远了。”马民游在一旁保卫着女儿说,“可以了可以了。”

    女儿那在水中划动的小手,这才攀住汽车轮胎,“怎么样?”女儿那湿淋淋的小脸蛋上飘扬着绝对骄傲的形容瞧着他,“我今天游得远罢,小爸爸?”

    “游得远,”马民很欣赏女儿说,“你和爸爸小时候一样好强。

    你会有出息。爸爸小时候就正是你这样,什么事情都是尽最大能力去做。你会比爸爸更有出息。“马民说到这里时,忽然看见母亲的脸庞在天上闪现了一下。马民眨了下眼,母亲的脸庞当然就消失了,天上仍然是那些层层叠叠的乌云。

    “我要比你还能赚钱。”女儿说,非常认真的模样看着马民。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呢?”马民的思想回到女儿身上说。

    “赚那么多钱给你们用这还不晓得,蠢宝。”

    马民牙齿差不多都笑悼了。妻子游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很庄重,也很苍白,那是一种面临死亡的苍白——这种感觉马民是事后才感觉出来的,当时他感觉不到。妻子也攀住了黑鼓鼓的轮胎,整张脸露出了水面。马民说:“马艳天以后可以当一名女游泳健将。”

    妻子表情麻木地一笑,笑声很缓慢,不是一种自然的笑,而是一种迎合他的笑,这种笑容很机械,里面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欢娱。“是罢?”妻子说。

    “马艳天,你将来想不想当游泳健将,到奥运会上去拿金牌?”

    马民引导女儿说,“在全世界的人面前亮相?”

    “什么叫亮相?”女儿不懂“亮相”这个词的意义。

    马民这样解释道:“亮相,就是全世界的人都看见你马艳天在奥运会上领金牌,一个人就会走上去,把金牌挂在你颈根上。那时候爸爸妈妈就光荣得不得了呀。”马民说这些话时,瞥了妻子一眼,觉得妻子没在听他和女儿说话,而是把眼睛望着河那边。妻子的眸子很灰暗,眼睛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似的。马民当时的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丝毫没想到妻子就要离开他们而去了。马民继续对女儿说:“一个人成功了,这个世界就承认你的成绩。你要好好读书,不要爸爸妈妈c心,争取在班上门门都第一,听见吗?”

    “我晓得。”女儿说。

    他们游了气,回到沙滩上,照例是躺在睡椅上休息。马民望着天空,天空灰灰的。

    马民想,他怎么刚才会看见他母亲的脸庞呢?马民又把视线落到河对岸,那儿是一片灰白的住宅楼,河堤马路上,汽车、摩托车飞来驰去。这个世界人太多了,马民想。妻子就躺在他一旁的睡椅上,思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目光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散漫,脸色又显得有病样的苍白难看。马民想起她昨天那样有精神,就觉得她可能是累了。“你很累吧?”马民说。

    “我好冷样的。”妻子没有把握的样子说,看他一眼。

    河风很大,吹在湿淋淋的身躯上,是有点凉。马民把目光落到宽广的河面上,又把视线收回来放在妻子脸上,“你用劲游泳就不会冷了。”马民说,“生命在于运动。”

    “是罢?”妻子仍然是用没把握的口吻说。

    “当然,生命是在运动中新陈代谢。”马民说,“机器不用都会生锈,何况人。人不运动,人就会变得臃肿和愚蠢,身上的各个部分都会萎缩退化,没有战斗力。你莫以为我每天在外面跑很累,其实我身上充具着活力,身上的每一个分子都很健康。”

    “是罢?”

    “你不要一天到晚总是说‘是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脆点。”

    “你又指责我。”妻子说,脸上有气的形容,“我总是被你指责。”

    马民说:“我是关心你,我指责你是希望你晓得怎样说话。一天到晚说‘是罢’,人就会变成‘是罢’,变得失去与别人沟通的语言能力。”

    “你做好事。”

    你做好事这句话,此刻含有断然否定的意思。“我情愿听你说‘你做好事’,这比‘是罢’说得肯定。”马民笑笑,“人就是要这样,在肯定和否定中间选择。我和周小峰就都是这样的人。这个世界给我们的时间极短暂,还一天到晚犹豫不决,你看那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你,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凡是你这样的人,都找不到自身的价值。”

    妻子瞥着他,那是一种又恨又气的目光!十分钟后,她就是带着这种目光离开这个弱r强食的世界的。在她的家庭里都含着弱r强食的意味,不是吗?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说“我真的想去死”,那是气话,但是今天她却找到了这句话的归宿。这能不能说也是一种如愿以偿呢?她死的时候,马民觉得她没有挣扎!她带着一颗灰暗的心,一种怨恨他的目光去了。“你做好事,”妻子又这样说了句,语气和语调都与刚才说的一样。

    “我不要你讲。我自己晓得怎样做。”

    “你晓得怎样做,你就不会是这个样子。”马民咬住她的话不放说,“你并不晓得怎样做。我不是说你,你是一个没一点自己的思想的女人。你十六岁的时候,因为那个教练要你委身给那个卵运动员,你就真的去跟那个运动员睡觉,结果……”“我不想听你指责我。”妻子横他一眼说,“你好讨厌埃”(这是她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愤然站起身,向河中走去。

    女儿一直在一旁玩沙子,跷着她的小p股,这会见母亲向水中迈去,就高兴地走过来,要去游泳。马民说:“爸爸还休息一下,你等爸爸把烟抽完。”

    马民抽完烟,对女儿一笑,就亲昵地牵着女儿的手,向水中迈去,父女俩慢慢朝前游着。妻子在河中央游着,只有半个头露出水面,眼睛看着他们。马民带着女儿游到她身边时,妻子不理他,又向很粗的水泥桥墩那边游去。马民看着她游去,没去追赶。

    他知道她生他的气,他刚才指责了她的缺点,而妻子是很反感他指责的,马民有点不想游了,以为这里脚能落地,结果不能。女儿这时候没劲了,箍着他的颈根休息。她其实在下水的那半个小时就把她今天的力气提前用完了。马民感到女儿的身体很重,就要女儿别箍着他的颈根,要她学会用仰泳来代替休息。女儿不知道什么叫仰泳,仍然箍着他的颈根。马民后悔没有把汽车轮胎扛来,这样父女俩就可以攀着轮胎休息。“你学爸爸这样踩水看看。”

    马民对女儿说,“爸爸没一点劲了。”

    女儿就学他的模样踩水,结果她不是踩水而是踩他的腿。父女俩这样玩着时,他想起十年前,他和妻子恋爱时,常常来到湘江边上,坐在冰冷的石头或沙滩上欣赏月亮的情景,那时候妻子很年轻,还很漂亮。马民眼角的余光蓦地瞧见妻子在离他们二十米远的水中一沉一福马民深刻地记得妻子没喊救命,因为这让他耽误了几秒钟。当他意识到妻子是在溺水时,他对女儿说:“妈妈不行了。快快,你快往岸边游。我要去救妈妈。”

    “爸爸,我怕,爸爸我怕。”女儿紧张道,反倒把他紧紧地箍着。

    马民立即往岸边游去。当他的脚可以着地时,他抱着女儿迅速往岸上冲去。他把女儿放在水齐女儿腰身的地方,“你自己走上岸去。”马民对女儿说完,转身一看时,却不见了妻子的踪影,那片水域变得很平静。他焦急地往前奔跑几步,就朝前一冲,向妻子溺水的地方使劲游去。他潜到水中摸着,那片水域很深,好不容易脚落了地,手四处摸着,可是什么也没摸到。他感到恐惧,慌忙蹬上来吐了口气,又沉下去摸索。

    “爸爸爸爸爸爸,”女儿在岸上哭着,“我要爸爸,我要妈妈。

    爸爸妈妈。“

    马民浮出水面,换口气又潜下去寻找妻子。马民想,你总不能就这样抛下我和你心爱的女儿吧。你连一声救命都没喊呢,你怎么连救命都怕叫得呢?!他浮出水面,听到女儿哭着叫他爸爸,他看一眼女儿,但不想回答,吸一口气,又潜下去寻找……

    48、回归自然

    尸体是第二天上午十点钟自己浮上来的,不过不是在她溺水的地方,而是距她溺水三里远的一处河湾里浮上来的,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渔民,尸体漂到了他的船旁。他跑到岸上嚷嚷叫叫,于是很多人来看,当然就看见了一具穿着墨绿色泳装,脸和胳膊大腿都跟鱼肚一样白且胖的尸体。人们立即报告给了水上派出所,水上派出所迅速就通知了他,要他去认尸。昨天傍晚,马民曾用手机求助水上派出所,请他们派人来捞尸。他们来了两个人,坐着汽艇来的,组织了几个渔民撒网打捞,忙到凌晨两点钟,结果什么也没捞到。马民一通晚没有睡,两点多钟,当水上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和几个渔民一无所获地散去后,他和岳父岳母及姨妹仍然坐在黑虚虚且空旷的河边上,领略着河风的吹抚。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他身上的湿裤衩早已被河风吹干了。岳父岳母不相信他,不断地询问外孙女,她母亲是怎么淹死的。女儿说不太清,但有一点却让马民心里踏实,女儿说:“我和爸爸在这边游泳,妈妈在那边游泳。”如果女儿不是这样说,马民想,那他就麻烦了。

    岳父岳母和姨妹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是他害死了他们的女儿。岳父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杀敌的意味,马民觉得要是他手上拿着驳壳枪的话,说不定子弹就s进他的胸膛了。岳父在抗日战争年代,曾经提着驳壳枪一怒之下打死过四个日本兵!就因为那四个日本兵中的三个日本兵轮j了他的妹妹。现在是他的女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民害怕岳父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可以干任何事的,那种目光同黑森森的枪管一样严峻地指着他。

    那是什么目光啊,里面充满了令人心惊r跳的仇恨。“得幸他手上没有驳壳枪,”

    马民第二天下午对赶来的周小峰说,“不然我早就没命了。我现在想起我这个老革命岳父,还一身出冷汗,搭帮现在是和平时代。”

    马民此刻和姨妹一起向水上派出所告诉他的地方赶去,开着他的桑塔纳。姨妹怀着敌视态度地坐在他后面,没有坐在他一旁。

    马民是坚持要开车去的。他知道没有哪辆车愿意运载尸体,现在的人都有点迷信,忌讳沾上晦气。他不开车去,尸体就回不来。当然还有一个让尸体回来的方式,那就是打电话给火葬场,让火葬场开车去运尸体。但他却不想坐火葬场那种专门拖死尸的车回家,他也怕沾上晦气。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开车,半个小时后,车驶到了那片河湾旁。

    水上派出所的一个民警接待了他。“你是来认尸的吗?”民警看着他说。

    马民只有力气说两个字:“是的。”

    民警就领着他往一处树荫下迈去。尸体摆在树荫下,上面盖了床破烂肮脏的蔑席,但这张篾席很短,从头上盖下来仅到大腿处,两只浮肿的白生生的脚呈现在外面,脚指冲着天。民警走到离尸体还有两米远的树下就不动了,脸上布置着一种不敢走上去的表情。“你自己上去看罗。”

    马民走了上去,姨妹也跟着走了上去。从露出的两只脚看,一百个不是王珊,因为王珊没有这么肥胖的两只脚,所以姨妹迟疑着,不敢去翻动脚下破烂的蔑席。马民知道这个时候再怕也要干了,就蹲下身,掀开了邋遢得要命的席子:一张白胖胖的苹果样的脸展现在他和姨妹眼前,就跟灰面做的一样,没有一点血色;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虽然都有些变形(比活着时扩大了点),但分明又是王珊的眼睛鼻子嘴巴。姨妹叫了声“姐姐”,马上就跪了下去,不顾一切地伏在尸体上,“姐姐呜呜呜姐姐呜呜呜呜,姐姐呜呜呜……”马民没有哭,不知怎么回事,他哭不出来地傻看着,深深地皱着眉头。

    他觉得这有什么好哭的?死是一种回归自然的现象,相反,对于王珊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王珊活在这个世界又不幸福,他想,严格他说他并不爱她,他曾经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