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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长沙市喜欢把看上去年轻的女人都叫做小姐,仿佛这是一种时髦。

    彭小姐名叫彭晓,同她很熟的人又比她大的人都叫她“晓晓”,比她小的女人却叫她“彭姐”。这个烦恼是周小峰带来的,在一种很偶然的场合中带来的,在他看来应该是来得有点缘份什么的。

    那天——那是三月里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那样的下午,人的心情是很好的。马民忙完了一些事情,站在一处招待所前的花坛旁,他的桑塔纳就停在花坛旁,他组织的装修队伍却在招待所里干着活。这是一个一百五十万的业务,这个工程正在扫尾,他已经算出了他可以赚四十万。他的心情很开阔,这是他接的第一个最大的工程,为了赶进度,他请来了三班装修队伍,把一楼二楼三楼的工程分别包给三个包工头去完成。现在,他的计划进行得很正常,还可以在合同规定的时间内提前一个星期验收。他的心情当然就很蔚蓝,在这种兴高采烈的状态下,往往爱情是可以悄然而至的。也许那天他心情不好就不会去留意彭小姐的美丽,那么烦恼就不会对他的好心情进行扫荡了。

    他站在花坛旁感受了一下阳光的抚慰,就拿起大哥大给周小峰打了传呼,然后眼睛盯着开得正艳的月季花和两只一前一后飞来飞去的黑蝴蝶。两只黑蝴蝶绕着花坛飞来飞去,不知栖息在哪朵花上为好,因为朵朵花都开得很美丽。周小峰平时回他的传呼是回得很让他有脾气的,总是拖很长时间才回话,今天却一下就回话了。“有什么指示?”

    周小峰在电话那头问他。

    “你在哪里?”

    “我在飞天广告公司搞一个广告牌设计。”

    飞天广告公司是周小峰的大学同学创办的,老板名叫邓力,周小峰经常把邓力挂在嘴里说,马民的耳朵早已听熟了“邓力”这个名字。在周小峰的嘴里,邓力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在大学里时很有人缘,在公关方面有天才。邓力在大学里时是周小峰他们的班长,邓力叫周小峰做什么事情。周小峰总是尽力去做。周小峰曾经好几次对马民老实说:“别人叫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拒绝。

    邓力叫我做什么事情,就跟你叫我做什么事情一样,我再忙也会跟他干。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两个朋友。“周小峰是把邓力视为他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的。马民一直想认识邓力,只是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机会。今天他决定去认识周小峰真心赞美的邓力。

    “飞天广告公司在哪里?”马民问。

    “就在芙蓉宾馆旁边。”

    马民关了手机,钻进汽车,就朝芙蓉宾馆驶去。飞天广告公司设在芙蓉宾馆旁的一栋很漂亮的大楼里,外面有一块很醒目的有机玻璃广告牌,箭头直指这幢漂亮的酱红色大楼,写着:“飞天广告公司”。马民把汽车停好,习惯性地整理了下头发,拎着大哥大就迈了进去。马民那天穿着一套土色交错细格子的高档的意大利天奴西装,领带是暗红底子上起银色花样的金利来领带,脚上的老人头皮鞋黑亮亮的。飞天广告公司在这幢大楼的三楼,马民一步步骄傲地上了楼,他并不知道他这是向爱情走去。他走进去时,他这一身名牌自然是不含糊和让他很自信的,脸上当然就泛着光。

    “小峰,”马民笑容满面地走上去跟穿着皱巴巴的周小峰打招呼说。

    周小峰一直是以穷困潦倒的艺术家形象自居,尽管他搞设计赚了很多钱,但他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投到收购文物上去了,他与文物结了婚。他家里有收藏了很多马民不屑于用正眼瞧的“破烂”,而收藏这些“破烂”是要花大笔大笔的人民币的,于是他身上当然就没一件好衣服了。“你穿得这么漂亮罗,”周小峰高兴地说,觉得自己脸上有光一样。“跟花花公子差不多了。”

    “我们是劳动人民,”马民机敏地一笑说,“赚几个辛苦钱。”

    “劳动人民是你这种样子,”周小峰说,“那中国就不是第三世界了。”

    “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说话的是一个女人。

    办公室里是两个女人和周小峰,周小峰坐在一张黑色的大办公桌前,桌子上搁着他设计的广告牌草图;两个女人坐在他后面的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前,一个在看报,一个在写着什么。说话的是看报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绿色的高吊衫,她抬起头瞥着马民。

    马民第一眼就感觉这个女人很舒服,忙说:“哎呀,周小峰,你跌在花园里埃”看报的女人一笑,“他不是跌在花园里,是坐在酱园里。”女人说,又轻盈一笑。这一笑,使马民觉得她很漂亮。

    马民看了她一眼,回答说:“他是坐在酱园里?我还以为他是坐在花园里呗。”

    “是花园里咧,”写东西的女人抬起头来说,看了眼马民。

    马民觉得她也很漂亮。皮肤白白的,脸蛋长长的,脸上遍布着女人的温情。但看报的女人显得更漂亮,一张很好看的红润润的瓜子脸,一双明亮迷人的眼睛,两片嘴唇很自信地含着微笑。

    “周小峰,介绍两位小姐让我认识?”马民说。

    “这位是文小姐,”周小峰指着写东西的女人说,又指着拿着报纸的女人,“这位是彭小姐,都是飞天广告公司里的公关小姐。

    很不错的,你接触几次就晓得了。“

    “彭小姐一看就伶牙俐齿,”马民盯一眼彭小姐说。

    “没那么严重罢?”彭小姐瞥着他轻盈地笑笑,“我这个人最好打交道了。”

    04、马民的妻子

    坐在周小峰身边的小姐拉着周小峰步入了舞池,坐在马民身旁的小姐动了动她的肩膀,也站起身,瞧了眼灯光忽明忽暗的舞池,对马民说:“先生,我们跳舞好吗?”

    “我不想跳舞,”马民说,目光抛在那个衣着漂亮的正唱着歌的女歌手身上。

    小姐就拉他的手,“我们跳支舞,干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小姐说。

    马民对这个姑娘没有兴趣,懒懒地推开她,马民心里知道这些女人都是在掏男人的腰包。马民从心理上抵触这类女人用甜言蜜语的口吻说话。姑娘又嗲声说:“先生,我们跳舞去。”说着就往马民身边一贴,又要拉马民起身。

    马民不肯站起来,马民把她的一只手扳开了。马民本来是来找快乐的,赚了钱,不把一天的疲劳倾泻在夜总会,又倾泻在什么地方?但马民的心却不在夜总会,而是在彭晓身上。

    “这位靓哥,”小姐又笑笑,很想拉他去跳舞。“我们去跳舞好不好?”

    “我不想跳舞。”马民一颗心非常s乱,“我只想坐在这里休息。”

    舞曲完毕,周小峰和那个小姐缓缓走来。“哎呀,你们坐在这里不跳舞?”周小峰说。

    马民让小姐站到一旁,他望一眼周小峰,周小峰正手牵着那小姐的手,脸上布置着可爱的笑容。“你们就这么亲热了?”马民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茶,望着周小峰,“没一点味,我想走。”

    “还玩一下。”周小峰说,“好好地陪我这位老弟,不然没钱付给你的。”

    小姐看一眼周小峰,目光扔到了乐池里,乐他的地上闪烁着一片红红绿绿的光斑。

    一支抒情歌曲又开始在大厅里飘荡起来,就像蝴蝶在你耳边飞着一样。小姐理了下头发,重新把脸上的笑容布置得很温柔可爱,对马民娇声说:“我们先跳跳舞行吗?”

    马民绷着脸站起身,两人步入舞池里,马民就搂着她,随着有力的节奏声跳着舞。

    一支舞跳完,两人回到座位上,马民拿起一支烟放到嘴边叼着,点燃,抽了一截,又和那个小姐步入了舞池,不再想入非非地很随便地跳着舞。

    晚上十一点钟,两人从港岛夜总会走出来,两个小姐跟了出来,马民付了一百元小费给了紧跟在他身边的姑娘,马民走进桑塔纳,发动了汽车。周小峰想约那个同她跳舞的姑娘一起走,在那里做她的思想工作。马民等了一气,见他还在那里罗唆,就烦躁地按了几声喇叭,按得喇叭发出刺耳的叫声。周小峰快快地走过来,脸上飘扬着不快,一张脸就显得黑黑的。“你今天怎么了?”

    周小峰钻进汽车后,马民质问他,“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罗唆的?不同意就走,又不是谈爱。”

    “我也还喜欢那个小姐,”周小峰说。“身材极好的,也很会说话。”

    “对于这样的女人,不要谈喜欢两个字。”马民将汽车驶上马路,“我是把她们不做人看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她们都不配你喜欢。”

    “你怎么有这样的思想?”

    “这个思想还是你灌输给我的。”马民说,“你是一天一个思想,你被叔本华毒害得太深了。叔本华那玩把戏的要是死在长沙,我要调两个民工去挖他的坟墓。”

    “你没有资格说叔本华,你连他的书都没啃过一本。”

    “我只喜欢毛主席。”马民说,把车驶到了快车道上,“毛主席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样的话好有气魄?至于叔本华,做我的崽,我还要考虑。“

    周小峰不屑回答地一笑,把眼光抛到了暗幽幽的马路上。街上车辆行人都已经稀少了,只有路灯在昏暗的大马路上闪烁。马民把周小峰送回家,自己就开着汽车朝家里奔去。妻子居然还没入睡,见他进来,就从床上坐起来说:“你怎么才回来?”

    “和周小峰一起有事去了,”马民懒懒地说,“你睡觉。”

    马民洗了脸,洗了脚,坐在客厅里点上支烟吸了几口,觉得口发躁,便揿灭烟蒂,叹口气,走进卧室。妻子在昏暗的电灯(女儿睡觉害怕黑暗而特意装的小灯泡)下,睁着两只灰暗的眼睛愣愣地瞧着他——那两只眼睛里的世界是离奇而惨淡的;头发散乱在天蓝色的枕头上,一张憔悴的脸对着他。“你还没睡着?”他说,“你晚上吃药没有?”

    “吃了。”

    “吃了就应该睡得着,怎么又睡不着的,想什么?”

    “没想什么。”妻子睁着两只黄黄的眼珠望着他,妻子的眼眸很大,是那种大眼睛女人,愣着瞧着你时,眼睛就显得大得让你不舒服。妻子愣着瞧着他,想征求他同意的样子,“我不吃药了好不好?我这几天腿发麻,就是吃了药,脑壳也是木的。”

    “那不行。”马民起身点了下烟灰,“医生说,起码要吃两年,你现在还只吃了一年,要吃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上次你就是吃了大半年就没吃了,结果不是又发了?你再发你的工作能力就会进一步下降。我情愿要你吃药,情愿要你脑壳是木的。你现在还只三十三岁,你的生活道路还很漫长,你不好好养病,吃亏的是你自己,晓得不?”

    妻子的一双瞳仁黄黄的,很散漫。

    “我只愿你快点好起来,你的身体是我最担心的。”马民瞧着她,“好好睡觉。”

    妻子合上了那双大眼睛,但上眼睑却在眼球上不听思维地微微颤栗。

    马民的妻子早在三年前就不是正常人了,精神和思想都成了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那个世界就是精神病患者的世界。马民在妻子面前有一种负疚感,总觉得妻子的不愉快,妻子在厂里遭到来自各方面的打击,例如不给她加工资等等,都与他用欺骗的手段背叛军工厂有关。六年前,当厂里有人看见他请了并事假在外面搞装修而使家里富起来后,就不再同意他请病假了,并在大会小会上严厉地批评了此事,只是没点名道姓了,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说马民。马民知道请病假不行了,就提出停薪留职,但是身为军人出身的分厂厂长,却不同意他停薪留职到外面去发财。分厂长仰起头不愿意望他地看着立在墙角的档案柜,“要就调出去,要就辞职。”

    “怎么别的工厂的工人就可以停薪留职,我就不能?”马民生气地瞥着厂长。

    “我们是军工厂,有铁的纪律。”厂长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说,“我们一分厂不搞这一套。我们一分厂的哪个职工不是上班规规矩矩的?我不搞停薪留职这一套。”

    “我就是要留职停薪,”马民赌气地冲他大叫了声。

    “我就是不同意你留职停薪,除非我不当这个厂长!”

    马民心里清楚他是很难说服这个曾经当过连长的分厂厂长的。马民知道他在朝鲜战场上因奋力杀敌还得过政府颁发的勋章,马民还知道他是一个固执得吓人的角色,他认准的事情就是三条牛去拉都不会回头。但是马民却不愿意舍弃当时正吸引着他的一笔二十万元的装修业务,而这笔业务做下来,他至少可以赚七万元,于是他毅然离开了工厂。

    然而他的这一举措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是背叛了“革命”,在钉是钉铆是铆的老军人眼里遵纪守则就是革命,他离开集体,那等于是革命的叛徒了。他留下的y影自然就笼罩着他妻子,使妻子在厂里受到各方面的排斥,厂里搞优化组合,妻子因只晓得伸一字和翻斤斗,其他一无所长,当然就被排斥在优化组合的门外,等待厂里重新分配,终于在等待中忧郁成疾,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精神病患者。马民曾经想,倘若妻子是同那个团委书记结婚,也许就不会患精神病,那个团委书记如今成了华光电子厂管总务的副厂长了,而年轻有为的副厂长的妻子,自然是不会被排斥在优化组合的门外待命的。马民还觉得自己如果在厂里,妻子也不至于这样。他分到华光电子厂的头两年里,他一度因会打篮球,厂里的头头和工会的头头都对他印象很好,如果他坚持在厂里工作,说不定他也是厂里中层干部了,因为华光电子厂在八六年提了一层大学生走入中层领导的岗位。倘若他提了中层干部,他的妻子也不会被五分厂毫无顾忌地推卸给总厂去重新安排。

    马民的妻子十一岁就因腰功好骨头软招进了省体c队,那是一九七二年,当时珊珊还在读小学四年级。那时候可是真叫人羡慕呢!但是珊珊并没在省体c队干出什么成绩来,也许是命不济,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在她的体c生涯上,她连一次奖牌也没拿过。尽管她每天都在优美的旋律中勤奋地练功,而且有些体c动作还做得极其漂亮迷人,但一到比赛场中,她就心理紧张,一身颤抖,腿甚至都发软,她生怕自己失败,结果就总是失败。随着年龄的增大,教练对她彻底失望后,她在省体c队吃吊手饭吃了几年,做一些打扫场地的事情,接着就被安排进这家工厂。马民同她恋爱一个月后,马上发觉她是个极为自卑的姑娘。她表面上的清高只是一张纸,实际上她心里软弱得像一团棉花。她觉得自己书读得太少太少了,连小学也没毕业,她的自卑就在这里。这种自卑像老鹰的利爪逮着一只j一样一直紧紧地抓着她,使她干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都担心自己做不好,使她随便同什么人接触都以为对方看她不起,认为她没有什么文化。马民深深地同情她,鼓励她平时看书学习。马民反而更爱她了,对她说她还年轻,还可以设法补救。

    “你应该活跃点,珊珊。”当马民发现她老是一个人守在家里不言不语时就告诫她说,“我发现你太孤独了,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屋里闷着迟早会闷出病的。”

    妻子说:“她们说话我c不进嘴,我跟她们谈不进去。”

    “世界上尽是事情,随便什么事情都可以乱扯,比如衣服时装都可以谈。”

    但是妻子不愿意去找人扯谈,她宁愿呆在家里。当厂里优化组合,她被同事们抛弃在门外后,她变得精神抑郁不堪了。她不愿意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都不愿意同马民说话。她总是对马民摆摆手说:“我不想说话。”她是个内向的女人,她不会哭,也不会闹,她意至都不懂得怎么吵架。她把一切痛苦都很好地锁在心扉里,不想展示给人看。

    她默默地瞧着丈夫忙碌,对马民赚的一笔一笔的钱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高兴,反而更感到自己无用。当马民发现她思想异样,说出一些令他大吃一惊的怪话时,马民全身都发毛了。

    “你怎么了?”马民绝望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好好的,我什么怎么了?”妻子不明白地瞧着他,愣着那两只大大的目光非常散漫的眼睛,脸上也失去了那种漂亮的光泽。

    “你说你不愿意看电视,是因为电视机里的人是说你。”马民不安地说,“电视机里的人是在演电视剧,和你有什么关系?难怪你连电视都不愿看了。”

    “我就是觉得电视机里的人在说我,”她非常凄凉的模样说。

    “你要去看病,我怀疑你跟你舅舅一样有精神病了。”马民悲凉地盯着她。

    妻子的舅舅早在二十多年前,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患了精神病,那时候她舅舅在一个工厂,是什么保皇派,被造反派的抓去关了一个月,出来后就成了精神病患者。

    马民同妻子恋爱时,妻子的母亲告诉马民,她舅舅被造反派打成了精神玻当时马民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这个舅舅和他们没有关系。但现在想来,马民深深觉得是有关系的,她们家的人是经不得打击的,一打击就可能神经失常。她们家的祖先一定有这方面的病史,否则不会一个又一个地变成精神病患者。文化大革命中,挨整的人何止成千上百万,可是变成精神病患者的毕竟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马民自己的父亲,一九五七年被打成了“右派”,文化大革命中又被造反派勒令去挖防空d,跟老鼠样生活着,但并没变精神病人。

    “你要振作起来,不要胡思乱想。”马民感到一阵阵心寒说,“你还只三十岁,你晓得不?你这样下去,你这一辈子不会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