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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76)

到,张忠即刻领兵诛贼」。

    「老夫原想着引蛇出洞,刘瑾等人若有不轨之行一举擒拿,不想他们都缩

    进了东厂,如此也好,只消这一天之内他们成了聋子瞎子,老夫便足以颠倒乾

    坤」。刘健冷笑道。

    「御马监,锦衣卫,三千营,五军营,」韩文掰着手指算计,「今夜这声

    势太大,有牛刀杀鸡之嫌啊」。

    「刘瑾逆党与缇帅丁寿勾连百里奔,率殿廷卫士作乱,御马监及皇城宿卫

    奉旨弹压,消弭祸患,有何不可啊?」。刘健反问道。

    「好一招移祸江东。晦庵,你这是要血染皇城啊」。韩文也是讶于刘健的

    大手笔。

    「今夜之后,吾等与内廷、武勋之间浑然一体,再无芥蒂,圣人垂拱,天

    下大治,有何不好」。刘健淡然道。

    钱宁今日一整天都有些心烦意乱,早朝的消息他也听闻了,没想到这帮大

    头巾耍起狠来硬是要得,一股脑儿要把天子近幸杀个一干二净,钱宁琢磨着是

    不是应该出城躲躲,天知道城门失火,会不会殃及他这条锦衣卫池子里的小虾

    米。

    心中有事,难免要借酒浇愁,找了间小酒馆,用绣春刀拍走了其他客人,

    钱宁霸着一张桌子包了全场。

    酒水寡淡,菜吃到嘴里没滋没味的,老板跑堂的早就躲到了后厨,钱宁有

    火都没处洒,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好威风啊,钱大人」。一个人影自顾坐到了对面。

    「滚——」气正不顺的钱宁脱口骂道,待看清来人后立即站起身来,张皇行

    礼。

    「卑职见过百里大人」。

    百里奔面无表情,一努嘴,「坐」。

    「是」。钱宁战战兢兢地在凳子上挨了半个屁股。

    「早朝的事你该听说了,什么打算?」。

    钱宁缩了缩脖子,「神仙打架,能碍着卑职什么事,能作何打算」。

    百里奔对钱宁之词不置可否,扯起另一话题:「我知道给几次荣王通风报

    信的人是你」。

    「咣当」一声,钱宁惊得站了起来,凳子倒了也不顾,结结巴巴道:「大

    ……大人……如……如何晓得……」。

    「咱们吃的不就是这碗饭么」。百里奔抖了抖眉毛,那道蜿蜒曲折的伤疤

    宛若活了过来,神态狰狞。

    「百里大人可是要将卑职交予丁帅?」。钱宁也光棍起来,扶起凳子一屁股

    坐实。

    百里奔略带嘉许的点了点头,「不忘旧主也好,两头下注也罢,你的心思

    我懒得猜,丁寿如今是泥菩萨过江,你若还想有个下场,就帮我做一件事……」。

    锦衣卫,内堂书房。

    粉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沿窗的一排书橱上堆满公文书函,书橱对面墙

    上悬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奢华绣春刀。

    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正坐在书案后唉声叹气,他的心情比之钱宁还要糟糕

    ,亲历了早朝那声势骇人的伏阙请愿,文官们此次之坚定团结,是石指挥使所

    没预料到的。

    相比锦衣卫的小鱼小虾,石文义更是左右为难,他清楚刘瑾等人在皇帝心

    中的分量,不认为皇帝真的会把他们杀了,最多敲打一番,暂时失势,可他这

    个锦衣卫掌事算是当到头了,眼红这个位置的人不要太多。

    有心改换门庭吧,人家未必肯收不说,万一哪天刘瑾重新得势,岂能放过

    他去,麻杆打狼两头怕,便是石指挥的矛盾心理。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大胆」。石文义恼火喝道,现在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石大人,您的官威就收收吧」。百里奔迈步进屋,不客气道。

    「百里奔,你要干什么?」。石文义有些不祥的预感。

    「交出殿廷卫士的兵符」。百里奔直奔主题。

    「什么?」。石文义以为自己听错了,妄自调动殿廷卫士,这小子想干嘛。

    「陛下有旨,命锦衣卫诛杀刘瑾一党」。

    石文义在如此大事上并不糊涂,「荒谬,若有圣意自会传旨于本官,你算

    什么东西」。

    「你拿是不拿?」。百里奔不做解释,冷冰冰道。

    话不投机,石文义双掌在桌案上一推,紫檀雕花书案直向百里奔飞去,随

    即身子一扭,跃至墙边,欲待抽出墙上悬挂的绣春刀。

    刀刚刚抽出一半,冰冷的镔铁判官笔已经贴上了他的脸庞。

    「百里奔,你想造反?」。石文义又惊又怕。

    百里奔摇摇头,淡漠道:「兵符」。

    「你要想清楚,犯上作乱是诛九族的……哎呀」。石文义话未说完,便觉

    胸口一痛,判官笔入胸半寸。

    「兵符」。百里奔声音犹如数九寒冰,不带一丝感情。

    红日西沉,玉兔东升。

    皇城内东厂,正堂上人声嘈杂。

    刘瑾高居上座,淡淡地看着与他同列八虎的几人。

    「怎么办?怎么办?」。马永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一刻也停不

    下来。

    「老马,你且坐下,晃得我眼晕」。谷大用也是愁云惨淡,被马永成扰得

    心烦意乱。

    「此时你还有心坐下?」。马永成近乎嚎叫,比比划划道:「刀都架到脖

    子上啦」。

    魏彬嘴中碎碎念着,「冤枉啊,我们做什么了,不就是尽心伺候万岁爷么

    ,招谁惹谁啦……」。

    张永虽也双眉紧攒,面上好在还算镇静。

    罗祥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端着一盘艾窝窝,吃得津津有味。

    年岁最大的高凤用手帕捂住嘴,不住低声咳嗽。

    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从一人脸上到另一人脸上来回扫动,冷笑不已。

    「诸位也不必忧心,」张永宽慰道:「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万岁爷让王

    岳李荣一日三次往返内阁,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刘瑾却皱眉道:「万岁爷还没用膳?」。

    张永轻轻摇头。

    「不守臣礼,逼迫君上,真真该死」。刘瑾一捶身侧几案,恨声道。

    抬头瞥见廊下张头张脑的丁寿,刘瑾不满道:「寿哥儿,别鬼鬼祟祟的,

    有什么事?」。

    「督公,石大人说有要事相告,十万火急,他那无暇分身,请我去一趟」。

    丁寿老老实实地回禀道。

    刘瑾眼珠转了一转,点头道:「锦衣卫那里不能出岔子,去吧,小心些」。

    丁寿应声退出,与乾清宫小太监张锐错身而过。

    张锐附在张永身边一阵耳语,张永欣慰点头,摆手让张锐退下。

    「诸位,内阁口风松动,咱们的命保住了」。张永对众人道。

    「那就好,那就好」。魏彬神色活泛起来,「万岁爷保佑,老天爷保佑,

    哪怕发落南京,也不失做一富家翁」。

    几人纷纷应和称是,柳无三悄无声息出现在帷幕之后,递给了刘瑾一张纸

    条,刘瑾展开一看便塞入袖中。

    正在几人弹冠相庆之际,刘瑾忽道:「咱家刚得到消息,内阁与王岳矫旨

    调兵,准备今夜将咱们几个——」

    刘瑾话没说完,只是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永霍地起身,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他们想造反么?」。

    谷大用与丘聚相视而惊,也为这个消息所震撼。

    「万岁爷啊,奴婢冤枉……」。魏彬嗷地一声,伏案大哭。

    突然一阵剧烈咳嗽声,高凤哑着嗓子苦笑道:「没想到咱家也会被人惦记

    上,早知如此结果,何必熬到这把年纪,真是何苦来哉……」。

    马永成胸口火起,语带怨恚道:「高公公,您老也在司礼监当差,这么大

    事情您一点消息也没得到,一把岁数活到哪儿去了」。

    张永顿时不满,「老马,高公公平日并不到司礼监理事,再说他也在八虎

    之列,王岳等人岂能不防着他,高老是宫中前辈,你懂些规矩」。

    马永成被呵斥地无处发泄,转脸见罗祥还自吃个不停,火上顶门,一把将

    点心打掉,「吃吃吃,就他妈知道吃,着急吃断头饭啊」。

    罗祥动作停住,圆脸上神情诡异,以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马永成,伸出

    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

    马永成被罗祥的吊诡眼神瞅得发憷,突然想起宫中关于这家伙的传言,吓

    得心中发毛,连退了几步,颤声道:「你要作甚?」。

    「好啦」。主位上的刘瑾突然出言。

    罗祥神情转瞬回复正常,俯身捡起被打落的艾窝窝,轻轻吹了吹沾上的浮

    灰,一口扔进了嘴里。

    马永成方才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暗骂声见鬼,随即求助地看向刘瑾,

    「刘公公,你给拿个主意啊」。

    刘瑾从容自若地冷笑道:「你我的头颅,今日尚架住颈上,有口能言,有

    舌能辩,何必如此慌张?」。

    谷大用上前几步,急切问道:「督公已有定计」。

    刘瑾微微一笑,才待开言,忽听身后有人道:「督公,请用茶」。

    「小川,怎地你做这些粗使活计?」。刘瑾看着捧着茶盘恭敬伫立的白少川

    ,有些纳闷。

    「属下见督公这几日劳形伤神,心甚不忍,恰库中还存着四铛头由辽东带

    回的上好人参,便为您老煎了这碗参茶」。白少川笑吟吟地将茶递了过去。

    「你有心了」。刘瑾接过茶盏,揭盖轻轻吹了吹,便要饮下。

    茶未及唇,忽然高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近乎要咳出血来。

    刘瑾蹙眉,走近关切道:「您老也要爱惜些身子,且用茶压压」。

    白少川一直紧紧盯着茶盏,闻言袖中双手倏地握紧。

    高凤用手帕轻轻擦着唇角,看了看刘瑾手中的参茶,再饱含深意地望了望

    他身后的白少川,微微摇头,道:「这花费了小川一番心思,老家伙若是夺人

    之美,怕那孩子会埋怨死咱家的……」。

    「高公公说笑」。白少川低首道。

    刘瑾哈哈一笑,「您老想得总是太多」。就手将参茶一饮而尽。

    锦衣卫衙门。

    静谧夜色下,丁寿沿着曲折回廊走向后堂。

    「石大人找我什么事?」。丁寿对着引路的钱宁问道。

    「卑职也不清楚,似乎是说锦衣卫有人勾结内阁与司礼监」。钱宁小心回

    道,「故命小的请大人过来商量,详情待会会面便知」。

    转眼间,二人到了后堂院落。

    「石大人吩咐过,您到了便可自入书房,卑职在外守候」。钱宁躬身虚引。

    丁寿点头,昂然而入。

    「石大人?」。

    房间内陈设如常,只是石文义背对而坐。

    丁寿皱眉,上前道:「石大人唤丁某何事?」。

    「石大人?你怎么了」。丁寿失声惊呼。

    石文义瘫坐在高背官帽椅上,一张刀条脸已走了形,一双浑浊的眼珠瞪得

    老大,胸前一个血洞已然干涸,显已死去多时。

    丁寿足尖一点,蹿出房去,钱宁已不见踪影,只得张口高呼:「快来人」。

    杂乱脚步声响,百里奔带着张彪等亲信,夹杂着钱宁出现在院中。

    「丁大人,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百里奔沉声喝道。

    「石指挥使遇刺,快带人缉凶」。

    百里奔左右看看,疑惑道:「缉凶?凶手不就在这儿么」。

    「谁?」。丁寿左顾右看。

    「锦衣卫指挥丁寿谋害本卫掌印指挥使石文义,人证俱在」。副千户张彪

    喝道。

    「你要栽赃我?」。丁寿顿时恍然。

    「这不正是丁大人的拿手把戏么,诏狱里的车霆最是明白不过呀」。钱宁

    奸笑道。

    「钱宁,你小子真是涨了本事」。丁寿一摊手,「来吧,过来拿人呀」。

    「临危不惧,丁大人果真有几分锦衣卫官佐的气度风范」。百里奔拱手抱

    拳:「在下佩服」。

    「危险?」。丁寿不屑一笑,「百里奔,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二爷丁

    字倒着写」。

    百里奔颔首,「丁大人武艺高强,某家甘拜下风,所幸,在下并未打算与

    你交手」。

    身后张彪忽然大声呼喝,只听一阵甲叶摩擦声,从院落各处涌出大队甲兵

    ,俱是身材高大,步履刚健,外罩长身鱼鳞甲,手持御林军刀。

    一声唿哨,甲兵瞬间列成重阵,将一干人等团团围住,「哗」地一声,长

    刀顿地,整齐划一,如墙而立。

    丁寿四顾,「殿廷卫士!百里奔,你要如何?」。

    百里奔一指丁寿,「刘瑾丁寿等人结党作乱,本官奉旨诛贼,杀!!」。

    御马监,烛火幽幽。

    张忠笼手在袖,面色阴沉,呆呆地望着屋外。

    原本空旷的院内,密密麻麻满是精兵,俱都长刀大镞,衣甲鲜明,月光之下,宛若冰雪。

    都督府内堂,灯火通明。

    廊庑檐下密布的带刀官们手扶腰刀,盔明甲亮,凝神伫立。

    堂内,红光满面的英国公张懋与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陪同兵部尚书许进,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四海居,雅间。

    范亨悠闲自得地品着川地佳酿「文君醪」。

    「美酒易倾尽,好诗难卒酬」。这蜀中美酒喝到如今算是品出些滋味了,

    待白少川一得手,各方势力一同动手,东缉事厂,终究还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范公公盘算着执掌东厂后的算计,心中得意,不觉已有些醺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