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部分

紫色。我的鼻子又短又窄。我的嘴巴长得很好,只不过对于我的脸来说,略微偏大。它时而让你感觉我非常吝啬,时而又慷慨万分。不过,它永远都是那么诱人。我的情绪和心态永远都写在脸上——我有一张永恒不变的生动的脸。

    我的皮肤显露出我是个吸血鬼——它极其苍白,非常反光,以至于面对任何照相机镜头,我都必须擦上粉底。

    如果吸不到足够的血,我会变得十分吓人——皮肤收缩,青筋暴露。不过,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非人类的惟一特征就是指甲。所有吸血鬼的指甲都有如玻璃。有些人在没有别的事情注意的时候就会发现这点。

    如今,我是美国人口中所谓的摇滚巨星。我的第一张专辑就发行了四百万张。我即将到达旧金山开始我的全国巡回演出。摇滚乐有线频道tv已经全天候播放我的电视片整整两个星期。同时,它们也荣登英国的“流行音乐排行榜”,在欧洲大陆播放,也可能在亚洲大陆的某些地区以及日本播放。整套电视片的录像带正在全世界发行。

    上周,我的自传出版。

    我的自传是用英语写成——两百年前,一个从密西西比漂流到新奥尔良的船夫让我第一次接触到这种语言。时光流逝,在以后的几十年中,我阅读了包括莎士比亚、马克·吐温和亨利·哈格德在内的一些英语作家的作品,这让我对这种语言的了解日渐精深。后来,在20世纪早期,我又接触了刊登在《黑色面具》杂志上的侦探小说。达希尔·哈米特笔下的《山姆·斯佩德历险记》是我在神形俱焚之前最后阅读的故事。

    那是1929年的新奥尔良。

    我在写作的时候,会使用一些在18世纪很自然的词汇,以及受那些作家影响而形成的短语。尽管有法国口音,我说起话来仍像是那个船夫和侦探山姆·斯佩德的综合体。因此,当我写作风格出现不连贯的时候,当我不时地带来些许18世纪的气息的时候,希望你能包容。

    去年,我在20世纪出现。

    我的出现是基于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我入眠之时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响亮的声音,变得越发的刺耳。

    我这里所指的声音,毫无疑问,来自收音机、留声机以及后来的电视机。从我入眠之处附近的老花园区的街道上,我能听见汽车里的广播;从我居所周围的房子里,也传出留声机和电视机的声音。

    吸血鬼进入地下——当他停止饮血,安眠于黄土的时候,他会很快变得十分虚弱,以致无法让自己复生。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梦幻之境。

    在这梦境里,我缓慢地品味着这种声音,并且如同凡人一样赋予它们相应的影像。不过,在过去的五十五年里,某些时候我开始“记住”我所听到的东西。我开始追随那些娱乐节目的脚步,并开始留心新闻以及流行音乐的歌词和旋律。

    渐渐地,我了解到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开始特别留意战争、发明以及新的说话方式。

    此时,自我意识开始在我体内苏醒。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梦境而变得十分清醒。我已经开始思忖我所听到的东西。虽然依然眠于地下,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吮血。我逐渐相信,旧的创伤已经完全愈合,我又重获力量。如果我未曾受到伤害,我的力量或许就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增长。我想探出个究竟。

    我开始不断地想要啜饮人血。

    让我重现的第二个原因——也是决定性的原因,是我附近突然出现了一群自称是“夜游的撒旦”的摇滚歌手。

    1984年的某个时候,这群歌手搬进了位于第六大街的一幢房子,并开始在阁楼上排练摇滚乐。他们的房子离我安眠的拉菲亚特墓地不到一个街区。

    我能听见他们哀伤的电子吉他声和狂躁的歌声。这和我所听过的录音机里的歌曲一样,旋律优美,动听之至。尽管鼓点强烈,我还是可以感觉到音乐里的浪漫情怀。那电子琴的声音听起来就如古键琴一般。

    吸血鬼莱斯特(2)

    我通过对乐手的想象在脑海里描绘出他们的样子——他们眼中的彼此及镜中的自己。他们是两男一女,瘦削而健康的可爱的凡人。他们的装束和举止同时兼有男性和女性的特质,迷人,甚至略带狂野。

    他们的演奏声几乎盖过别的所有声响。不过,这正合我意。

    我真想跳起来加入这个所谓“夜游的撒旦”的摇滚乐队。我想欢歌,我想狂舞。

    刚开始,我的这个愿望并未经过深思熟虑。那只是一种强烈的冲动,强烈得足以让我复生。

    我沉醉于摇滚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歌手们用尖叫表达善良和邪恶,并宣称他们自己是天使或者魔鬼。凡人听众此时便起立而欢呼。有时,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疯狂的化身。不过,虽然他们错综复杂的表演让人目眩,表演中所蕴含的野蛮与理智的和谐统一也是过去人所从未见过的。

    当然,他们疯狂的表演仅是比喻而已。不论他们多努力地假想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没有人真的相信天使或魔鬼的存在。这些表演旧式意大利喜剧的演员们是如此令人震撼,富于创造,且放荡不羁。

    这对我来说是一幅崭新的图景——他们的极端、狂野、叛逆,以及整个世界的人(无论贫富)对他们的拥戴。

    吸血和摇滚乐有着某些共通之处。即使对于那些不信神的人来说,摇滚乐听起来也有些超自然的力量。你听,电流可以让一个原本简单的音符延展至永恒;和谐的韵律可以一层层叠加,直至将你溶化。这种音乐是如此空前的生动美妙。

    是的,我想靠近它,我想演奏它。或许我可以让这个不为人知的“夜游的撒旦”乐队名贯天下。我已做好准备,我要重生。

    重生大约花了我一周的时间。我吮吸了一些地下小动物的鲜血,然后奋力向地面爬去。那里我可以轻松地抓到老鼠和猫,毫无疑问,还有人。不过,一个杀了人而毫无悔意的人,才是我真正想要找的。为此,我还必须等待良久。

    我终获重生。新生的我,是一个曾经在遥远的世界的另一头杀过人的年轻男子——他留着灰褐色的胡子,沿着篱笆漫步。这是个真正的杀手。哦!他体味过人类的斗争,他品尝过人类的鲜血!

    从附近的房子里偷些衣服,从过去藏身的拉菲亚特墓地里拿些金银珠宝,都不费我吹灰之力。

    当然,我还是不时地受到惊吓。化学药品和汽油的臭味令我恶心,空调的噪音和喷气式飞机的轰鸣让我耳鸣。

    重生后的第三天,我就驾着硕大的黑色哈里—戴维森摩托车,绕着新奥尔良呼啸而行,并寻觅更多的杀手来填饱我的肚子。我穿着从猎物身上拿来的华丽的黑色皮衣,怀揣小小的索尼随声听,戴着耳机听巴赫的《赋格的艺术》。

    我再次成为吸血鬼莱斯特。我已重获新生。新奥尔良再次成为我的寻觅之地。

    此时,我的力量是过去的三倍。我可以从街上一跃到四层楼顶,掰下铁制窗栅,把铜制硬币对折,甚至可以听到几个街区之外的人的声音、了解他们的心思。

    第一周的周末,市中心钢化玻璃大厦里的一位漂亮女律师帮我办好了出生证明、社会安全卡和驾照。同时,我把过去不少资金从伦敦银行和罗斯希尔德银行转到新奥尔良。

    更为重要的是,我在现实世界中游荡后发现,那些声音所告诉我的关于20世纪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当我在1984年新奥尔良的街道上穿梭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曾经历过的黑暗y森的工业社会已最终被埋葬,旧式中产阶级矫揉造作的礼仪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丧失殆尽。

    人们重新恢复到18世纪末中产阶级革命之前那般,富于冒险而沉湎酒色。他们甚至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在那时一样。

    男人们不再像山姆?斯佩德那样穿衬衣、打领带、着灰色西服、戴灰色帽子。他们又一次穿上明亮的丝绒——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不用再像罗马士兵那样把头发夹住,而可以随心所欲,想留多长就留多长。

    至于女人——啊,女人是如此的光彩照人!她们在温暖的春日里l露肢体,穿着短裙。只要她们高兴,也可以穿上紧身的男式衬衣和裤子,曲线玲珑,婀娜多姿。有时,她们即使步行去购物,也要穿金戴银;有时,也可以素面朝天,毫无装饰——无论怎样,都无伤大雅。她们可以像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那样烫卷头发,可以把它剪掉,也可以任它随风飘扬。

    吸血鬼莱斯特(3)

    女人们变得跟男人一样强壮而有趣——这可能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这些都是美国的普通人。他们所拥有的,在过去被中产阶级革命者称为“堕落”的生活,不再是富人独有的特权。

    过去贵族阶层的酒色生活,现在人人都可以享受——这正是中产阶级革命所一贯追求的目标。所有人都有权享受爱情、奢华和体面的生活。

    商场里布置得有如东方世界一样美丽——琳琅满目的商品、淡雅的地毯、奇异的音乐、琥珀色的灯光。在通宵营业的杂货店里,盛着紫色和绿色洗发香波的罐子泛着柔光,有如镶嵌在闪光的玻璃幕墙上的宝石。侍应生可以开着裎亮的皮革镶边的汽车去上班;码头工人可以晚上在家中后院的游泳池里泡温泉;清洁女工和水管工可以下班后换上精工细作的衣服去泡吧。

    事实上,长久以来大城市里司空见惯的贫穷和污秽,已经被彻底荡涤。

    你再也看不见饿死在陋巷的移民,也看不见八到十个人挤在一屋的贫民窟。乞丐、残疾人、孤儿、无药可救的人数量锐减,以致在那整洁的街道上,你根本难以发现他们的踪迹。

    即使是那些睡在公园长椅上和公共汽车站里的醉汉和精神病人,都可以定期吃上r。他们甚至可以听收音机,穿上洗干净的衣服。

    但,这些仅是表面而已。推动这令人惊叹的潮流的更深层变革让我震惊。

    比方说,某些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旧事物不一定按常规那样被新事物所取代。相反,我所听到的英语和19世纪的完全一样。即使是那些古老的俚语(比如“危险已经过去”、“背运”和“正是如此”)也依然“流行”。不过,一些迷人的新短语人们也耳熟能详(比如“他们给你洗脑了”、“这真是太弗洛伊德派了”,还有“我晕”等等)。

    在艺术和娱乐领域,过去的东西被“回收处理”。乐手既可以演奏莫扎特的曲子,也可以演奏爵士乐和摇滚乐;人们可以前一天晚上去看莎士比亚的戏剧,而第二天去看一部新上映的法国电影。

    在灯光闪烁的大商场里,你可以买到中世纪抒情牧歌的磁带。在高速公路上,你可以一边以九十英里的速度行驶,一边聆听这些优美的音乐。在书店里,文艺复兴时代的诗歌集和狄更斯、欧内斯特?海明威等人的小说被摆放在一起,性知识手册和《埃及亡灵书》也同时发售。

    有时候,我身边处处显现的富有和整洁让我产生一种幻觉。我想我快要眩晕了。

    透过商店的窗户,我惊异地久久注视着电脑和电话。它们形状简洁,颜色纯净,好像是自然界中最奇特的东西。宽大的银色轿车在狭窄的法国区大街上穿梭,有如无敌的海兽。灯火闪耀的办公大楼装点着夜空,就像是老坚尼街厚重的砖房上的埃及石碑。数不胜数、永不停歇的电视节目充斥着每间吹着冷气的空调房间。

    不过,这些幻象并未成为一个独特的体系。这个世纪继承了历史上的一切。

    在这些无法预料的奇迹中,在人们的自由和财富里,你丝毫看不见人们好奇而天真的踪迹。基督教的上帝如同在18世纪一样死去,同时也没有新的神学宗教来取代旧的。

    相反,在这个时代里,即使是最简单的人,信奉的也是一种世俗的道德体系。它的力量和宗教道德体系一样强大。这种体系的标准掌握在知识分子手中。不过,似乎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全美的普通人都十分热衷于关注“和平”、“穷人”以及“整个星球”。

    他们试图在这个世纪扫除饥荒,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消除疾病。他们为了如何处决罪犯、是否能人工流产等问题而激烈争论。同时,他们与“环境污染”和“人类浩劫”的威胁做着激烈的斗争,正如几个世纪以前人们与巫术和邪教做斗争一样。

    对于性的认识不再含有迷信和恐惧。性的最后一丝神圣已被摈弃。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可以半l着身体走来走去,或是当街拥吻。人们如今所谈论的是:伦理、责任、人体美。他们也已经可以控制生育和性病。

    啊;这就是20世纪!啊;这是历史伟大进程的转折点!

    它远远超出了我对未来哪怕最狂野的设想,它让过去那些可怕的先知显得愚蠢可笑。

    面对这种无罪而世俗的道德体系和乐观主义,面对这个空前注重生命意义的闪耀世界,我沉思良久。书包 网 。 想看书来书包网

    吸血鬼莱斯特(4)

    坐在宽大的酒店房间里,伴着琥珀色的落日余晖,我欣赏了一部令人震撼的战争电影——《现代启示录》。它歌颂了多年以前西方社会抵抗邪恶的战争,交响乐和色彩的运用都令人赞叹不已。“你一定要交一个外表和道德都很可怕的朋友。”在柬埔寨的野人花园里,疯狂的指挥官如是说。对此,西方男子一如既往地回答,“不”。

    “不”。可怕的外表和道德永不能脱离指责。这是因为,它们毫无价值。彻头彻尾的罪恶没有立足之地。

    这难道不正意味着,我,毫无立足之地?

    也许,只有在那些批驳邪恶的艺术作品里,我才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吸血鬼喜剧、恐怖小说、古老的哥特派故事,或是那些摇滚歌手短促而强烈的旋律(这些旋律描绘了每个凡人内心里与邪恶的斗争)。

    这足以让一个旧世界的魔鬼滚回地下,因为他与现实已经格格不入;这足以让他躺倒哭泣;或许,如果你仔细想想,这也足以让他变成一个摇滚歌手。

    可是,其他旧世界的魔鬼都何去何从了呢?我思忖着。在这样一个死亡都要电脑登记,遗体都用冰柜存储的世界里,吸血鬼们该如何苟存呢?不论他们谈论过多少哲学,不论他们组织过多少次女巫的,他们可能还是要故伎重施,把自己遮蔽在y影里,像令人作呕的昆虫一般。

    在我提高声音附和着“夜游的撒旦”乐队的时候,我就会把那些吸血鬼们重新领入光明。

    我继续学习。我在公共汽车站、加油站和典雅的酒吧里和凡人畅谈。我阅读书籍且装扮入时。我时而身穿雪白的翻领衬衣、簇新的猎装夹克,时而换上灰色的丝绒运动装,搭配开士米围巾。我的脸上擦着粉底,这样我才能从通宵超市、汉堡连锁店和狂欢脱衣舞会里投s出的化学灯光下走过。

    我在不断学习,我在品味爱情。

    我面临的惟一问题是可以让我捕获的杀手寥寥无几。在这充满纯真、富足、友善和欢乐的闪耀世界里,过去司空见惯的残忍窃贼和他们经常出没的水边据点都几乎消失殆尽了。

    因此,我不得不靠干活谋生。但我始终在不断地寻觅着。我喜欢y暗的、烟雾缭绕的台球室,绿色的毡子上只亮着一盏灯,似乎被一群文了身的犯人所环绕。同时,我也喜欢混凝土结构的大酒店里,那闪耀的、丝缎装饰的夜总会。每时每刻,我都在不断加深对我寻觅的杀手的了解——那些毒品贩子、皮条客,以及和摩托党狼狈为j的杀人犯。

    此时,我比以往更为坚定地相信,我不能吸食无辜者的鲜血。

    是时候去拜访一下我的老邻居——那个叫做“夜游的撒旦”的摇滚乐队了。

    在一个闷热潮湿的周六傍晚的六点半,我按响了坐落在阁楼上的那个音乐工作室的门铃。那些漂亮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身着彩虹色丝质衬衣和粗布工装裤,嘴里叼着大麻烟,抱怨着他们在南方举办演奏会的倒霉经历。

    他们干净蓬松的飘逸长发和猫一般的敏捷动作,有如《圣经》中的天使一般。他们戴着来自埃及的首饰。即使是排练,他们也要给脸和眼睛上妆。

    仅仅是在一旁看着,就已经让我兴奋不已,对他们喜爱有加。艾利克斯、莱瑞,还有那个小坚饼。

    在某个奇异的时刻,我觉得世界似乎依然在我脚下。那时,我告诉了他们我的身份。“吸血鬼”这个词对他们已不陌生。在他们周围明星璀璨的世界里,已有无数的歌手曾经戴上尖牙,披上黑斗篷,把自己装扮成吸血鬼。

    可是,大声向凡人宣告我是个吸血鬼这个事实,依然让我感觉奇怪。在过去的两百年里,我从未向异类透露过这一点,甚至在我的猎物们合上双眼之前。

    现在,我清楚明白地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些英俊、年轻的家伙。我告诉他们,我想与他们合唱,如果他们信任我,我们都可以变得腰缠万贯,名扬天下。我有一种奇异的、无法遏制的强烈冲动,要把他们带出这间屋子,投入到广阔的世界中去。

    他们看着我,眼里弥漫着雾气。接着,在这个小小的20世纪的灰泥纸板的屋子里,立刻充满了他们的笑声。

    我有足够的耐心。为什么不呢?我自己是个魔鬼,有本事模仿几乎所有人类的声响和动作。可是,我并不能因此而要求他们就能理解我说的话。我走到电子钢琴前,开始自弹自唱。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吸血鬼莱斯特(5)

    开始的时候,我模仿了一段摇滚歌曲。渐渐的,古老的旋律和歌词又重回我心——那些扎根于我的灵魂,从未消失的法国歌曲——我把它们和狂暴的旋律互相交织。此刻,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几个世纪以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