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部分

四周。

    柜台上,荒木正大喊大叫,把总务室上上下下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此时不会有谁来责难他。

    “我的话不是站在保险公司负责人的立场说的。因为我自己有过家人自杀的经历,所以才这样说。”

    女人的口气好像有了些微变化。

    “是我哥哥。在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是四年级。”

    一直封闭起来的情感汹涌而至。

    “……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受了欺负,但校方直到最后也没有承认。”

    女人又沉默了,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然后,她轻轻叹口气,说道:

    “请问,您贵姓?”

    “我姓若皅。”

    “若皅先生?您做这工作,很长时间了?”

    “不,才一年左右。”

    “是这样。”

    数秒种的停顿。然后一个嘶哑的声音嘟哝道:“谢谢。”那女人挂断了电话。

    若皅一边放好电话,一边想该不该这样做。他仍兴奋难抑,体内热血沸腾,两耳热得火烧一般。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让一个想要自杀的人回心转意的力量。不过,下决心试一试也许是好事。他觉得对话的末尾有不多的那么一点相互理解之处。

    柜台方面,似乎葛西终于成功地哄住了荒木。玻璃自动门开着,看见了往回走的荒木的背影。瘦骨嶙峋的身体,睡衣的背部和腰部皱巴巴的。

    若皅迟疑不决:是否该把刚才电话的内容向葛西交待一下?

    稍作思考之后,最终决定不说。一方面因为刚才所说的一番话不属于正常的职责范围,另一方面说出来也毫无意义。因为无从查究这个电话是谁打的。

    以后就是打电话的人对生死选择的问题了。只是这阵子要注意一下申领死亡保险金的案子。

    “葛西副课长,能过来一下吗?”

    葛西一返回座位,若皅便拿着刚才那份死亡保险金文件走过去,意在趁未有其他事打扰之前谈一谈。

    “好。出了什么事?”

    “这么个案子,不觉得奇怪吗?”

    “噢?哪方面?”

    若皅挺来劲地指指死亡手段及状况一栏。身高一百四十五厘米的老妪,在高度只有七十厘米的衣橱抽屉上打个绳结吊死了。“这不是挺不正常的吗?”他问道。

    黑屋吊影(5)

    “嗬嗬。”

    葛西慢慢审视着死亡诊断书,并不显示出特别的兴趣。

    “……噢,这也是常有的事吧。”

    自思可能是杀人案的若皅泄了气。

    “这是……常有的?”

    “吊死嘛,并不限于从高处悬吊。在比自己身高低处打结的例子多得很。之前我在仙台支社时,曾有一位为阿尔茨海默病一种发展缓慢的痴呆症。所苦的老太婆,在医院床头的铁管子上,用长衣打个结,套在脖子上,从床上滑落下来吊死了。要说高度的话,那次还不到四五十厘米呢。”

    “是吗?……”

    “不过你要是放心不下,不妨让营业所长到所在的警署问问看。如果没有可疑之处,你也就可以放心了。”

    “就这样办吧。”

    若皅明白葛西是为了不伤自己面子,才过问这事的。他苦笑着收起文件,心情颇为奇特:既非放心,亦非气馁。

    真正的麻烦事发生在那天下午。

    “若皅主任。”

    若皅一抬头,见是坂上弘美和田村真弓。田村表情难堪,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

    “是那边的顾客。说支票拒付,是我们公司之过……说要我们赔偿五千万日元。”

    坂上弘美一脸无奈地说。

    若皅望望柜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见过。白发,戴银边眼镜。是早上荒木来吵闹时,坐在一旁的中小企业的社长打扮的男子。当时,他曾觉得这个男子的举动有点不寻常,但因为当时被荒木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去深究。

    此时再打量一下,以那副模样直接来窗涉,倒不会让人产生心理上的压力。但有一名年约四十五岁的男子,抱臂站在他身后。略胖而结实的体格,红而宽的脸膛,玻璃珠子般的小眼睛,恶狠狠的眼神。即使穿西服系领带,也散发着异于一般职员的味道。

    “是什么事?怎么说是我们的责任?”

    “那位矢田部先生上午来过,申请保单抵押贷款。”

    坂上弘美将电脑打出的核算表递给若皅。从表上看,那位白发、有社长般举止的人名叫矢田部政宏。因为参加了储蓄性质较强的保险和个人养老保险,所以以保单做抵押,总共应可贷到一千六百四十万日元以内的款项。

    “于是我们就办理了保单抵押贷款的手续,但他带来的印章与保单的印鉴不符。字体是一模一样的,大概是同时刻制的印章吧。”

    田村真弓将手中的描图纸和今早写的签约人贷款申请书放在若皅桌上。描图纸上正确地印下了保险单上的印鉴。字体的确一模一样,但申请书上盖的印迹直径约大两毫米。

    “那顾客是怎么说的呢?”

    “当时他只说了一句‘这样确实没有办法了’,马上就走了。”

    田村真弓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可刚才他又和后面站着的那人来了,说因为得不到那笔贷款,支票被拒付而致公司破产,要我们赔偿损失五千万日元……”

    坂上弘美愤愤地补充道。

    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若皅心想。故意拿错印章来,等人家指出,回头就走。至此为止是制造理由,从现在起才见真面目。

    对方可能是黑社会。若皅做个深呼吸,稳定情绪。葛西在下午乘一号线到下京营业所巡视。虽然近在咫尺,但在他回来之前,只能自己单独面对。

    松村佳奈从柜台那边小跑着过来。

    “若皅主任,那边的顾客说,要让他们等到什么时候?”

    即使不看柜台那边,也能感觉到那个站着的男子正盯着这边。若皅有意不与他对视。

    “好吧,带顾客到第一会客室。”

    若皅对松村佳奈发出指示,然后穿上搭在椅背上的西服。那感觉如同上战场前铠甲加身。

    “我去谈,如果葛西副课长回来了,让他来第一会客室。稍后送点饮料来,好吗?明白了吗?”

    “是。”

    坂上弘美点点头,推推田村真弓,返回座位去了。

    若皅只带笔记本和铅笔,走出总务室。经过铺着油毡的走廊时做了好几下深呼吸,然后敲敲第一会客室的门,打开门。

    “让二位久等了。”

    那结实汉子扭动他的粗脖子,细细打量若皅。此人颧骨微赤,给人怒气冲冲的感觉。衬衣领子撑得满满的,别人看着也觉得憋得难受。

    “真让俺们好等啊。那么,作为回报,该有个相应的答复给俺们啦?”

    这期间,矢田部低着头一言不发。若皅瞥了两人一眼,在桌上放下两张名片。

    “我叫若皅,是窗口业务主任。这位是矢田部先生吧?对不起,这位呢?”

    黑屋吊影(6)

    壮汉的鼻子上头堆起了皱纹。

    “俺是职员。因为你们做错事,让俺们公司倒闭,所以跟社长一道来。”

    这种假话连若皅也瞒不过。壮汉怎么看都不像个正派打工的人。而且,他对社长矢田部采取一种几乎可说是无视的、傲慢的态度。

    随着敲门声响起,坂上弘美进来了。她所端的托盘上放着三杯从这个大厦的饮食店买来的橙汁。可能是过度紧张,玻璃杯相碰发出“丁当丁当”的声音。坂上弘美简直像是面对爆炸品一样,将盛着饮料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弯腰一躬便迅即消失了。

    昭和人寿保险公司有一本从长期工作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处理投诉的手册。这杯橙汁也是按手册的指导出的招。

    这是说,对于激动的顾客,绝不可给热饮。要送上冷饮,且设法让他喝上一口……

    “事情的大概,已经听刚才接待二位的文员说了……”

    若皅让他们喝橙汁,见那壮汉喝了,才开口说事情。

    “没错。你们是怎么教育女行员的?嗯!”

    若皅很想指出“女‘行员’”之误,但终于按捺住了。

    “有失礼之处吗?”

    “失礼?!说句‘失礼’就完了吗?”

    壮汉从衣袋掏出香烟叼着,摆出等若皅来点火的架势,但若皅有意视而不见。壮汉瞪了若皅一眼,慢吞吞地掏出自己的打火机。

    “喂!没有烟灰缸啊?烟灰缸这种东西得预备着啊!”

    吸过一口烟,壮汉压低声,威吓地嚷道。

    “对不起。”

    若皅站起来,将放在会客室柜子上的轻质铝制烟灰缸拿过来放在桌子上。

    手册上写明,在柜台或会客室的桌子上,绝对不可以放置有可能成为凶器的、分量沉重的石制烟灰缸等物。现在这种烟灰缸,即使遇上职业棒球投手,也弄不出什么大伤害。

    “喂,你。知道你这里的女行员干什么了吗?”

    壮汉一边吐烟,一边唠叨:

    “俺公司嘛,就因为你们而被拒付,倒闭了。职员和家人统统从明天起就流落街头啦。喂,你们怎样来负这个责?”

    “因为矢田部先生今早拿来的印章,与保单上的印鉴有些微差别……”

    “这俺当然知道!”

    壮汉大声打断若皅的话。

    “这种事,不是可以酌情处理的吗?嗯?!即使印迹有些微差别,手续还可以做的吧?想对俺撒谎可没门!”

    的确,这种说法看来也行得通的,若皅心想。

    这次的事,如果用驾驶执照等也能确认是否为投保人本人,即使印迹不符,也有办法办手续。人寿保险公司与市政厅不同,是做顾客生意的,对待顾客不能太死板。

    “如果顾客方面有万不得已的情况,也可能会作为特殊例子考虑。但是,因为矢田部先生没有特别提出……”

    “岂有此理!想赖社长吗?”

    壮汉狂呼乱叫起来。

    “你们这里的女行员没有好好说,对不对?因为这样,社长认为毫无办法,才绝望而回!”

    若皅见对方得意洋洋的面孔,心想糟了。讨论转变了话题,可能落入了对方设下的圈套。

    有人敲门。紧随着一声“打扰了”,手持文件夹和笔记本的葛西进来了。

    “怎么,又新来一个人?一次都来好了!又让俺重说一遍!”

    “情况我都听说了。此前由于窗口人员业务不熟练,很抱歉。”

    葛西深鞠一躬。

    壮汉对葛西的庞大身躯显出瞬间的戒备表情,但见葛西的态度比若皅还要好,又趁机喋喋不休地提出要求。

    “……这个嘛,职员二十人的退职金和今后的生活保障。其实嘛,该说是一亿的,交个五千万算了。怎么样?昭和人寿保险公司大名鼎鼎,也该显示相应的诚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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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系廊桥(1)

    1

    罗伯特·金凯

    于是:

    那粗粗的套索又转着抛起,

    也许不如你从前

    抛得那么高那么猛,

    但那绳圈仍然

    在你头顶

    嘶嘶有声

    感觉依旧

    阳光穿过绳圈,

    粗索飞旋

    将影子投在地面上

    当它整个儿落到

    往事上时,

    便落到重来的时光……

    ……套索不可避免地落下,落到又长又弯的小路上,你从那儿在你母亲的zg里摇摇摆摆走到这里:浓雾笼罩着皮吉特湾,每逢星期二晚上便坐在肖蒂酒吧里,听夜鹰用次中音萨克斯管娓娓吹奏着《秋叶》。

    所以,这就是你那似水流年的终结,就是这个样子,依旧孑然一身,冰箱的嗡嗡声压过了你的回忆之声。最后的牛仔和所有的往事。曾经为你踩出小路的那些人要走了或已经走了,彩虹女神收起她的彩虹,老耄学者羽化而登仙。现在,只留下你的回忆之声,冰箱的嗡嗡声,以及星期二夜晚夜鹰萨克斯管的次中音。

    在不同的生活里或许该有不同的感觉。它也许本该为你和那个女人而营造。她是你的一次机会,然而回首往事,却是一点机会也没有。那一点你始终知道,或许当时就知道。

    出走,抛下她拥有的一切,这行为本身也许会使她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不同于你与之厮守了几个日日夜夜的那个人。本来,决定和行为都会产生那种结果。假如她跟你走的话,你或许依然会为之冒险,并需匆匆处理好一切。

    现在,1981年11月的一个清晨,寒雾笼罩水面。邮件高高地堆在你花了5块美金在庭院旧货销售时淘来的餐桌上。几年以前,当他们推平了贝灵汉的公寓住宅建造购物中心之后,你乘渡船将桌子拖到这里来了。信封上盖有官方的印章——都是些政府部门寄来的邮件,退伍军人管理局和社会保障工作人员依然在设法寻找你。他们不会明白,你也许不想收到他们的来信,你不想接受他们提供的任何东西。那些信封上标着:退回寄信人。

    不过,当信箱里除了广告,别无所有时,这些邮件毕竟也算是一种信件,而那些广告全是人们设法让你购买你无意拥有的玩意儿,如家庭影院之类的东西。你在想,家庭影院到底是什么?如果你有钱买的话,实际上你没有钱,你买了它干什么呢?

    68岁了,罗伯特·金凯一只手往上拉了拉一根已经磨损的橘黄色吊带,另一只手抚摩着名叫大路的金毛猎狗的脖子。他点上一支骆驼牌香烟,走到窗前。在雾里或者雾后面的某个地方,一艘低矮的驳船正在西雅图的港湾里忙碌。

    金凯打开窗户旁边一个四辊文件柜最上面的抽屉。一排排摄影幻灯片挂在塑料护页中。他的生活藏在那些护页中,幻灯片5 张一排,20张一页。一个耗费韶华寻求理想光线的男人的生活。他随便挑出一页,对着台灯举起来。第一张幻灯片上是蒙巴萨港的一位码头工人,肌r凸起,戴着一顶针织帽,咧嘴笑着。那应该是1954年,27年以前。

    第二张幻灯片拍的是一头鞍纹小海豹,直视着镜头看着他:1971年,纽芬兰外浮冰上。接下来的一张是马六甲海峡沿岸,男人们乘着六桨小船出海,用装上诱饵的鱼钩钓鱼,希望渺茫,因为人们在那个水域捕渔时间太长次数太多。之后,是在巴斯克地区拍的夏景。在一个寒冷的6月里,沿着阿蒙森曾经航行过的博福特海拍摄。在印度南部的佩里亚尔湖的岸边,深草丛里蹿出一只老虎。另一个袋子现出一只青鹭,划着优美的弧线飞过汤森港附近早晨的水面,这张照片看上去极像夜鹰的萨克斯管吹奏《老于世故的女人》的第四小节的妙音。

    还有呢。墨西哥的农家姑娘,站在田野里扭头回眸看着他,松软的草帽,粗布饲料袋缝制的衣裳,沿着幻灯片一边整齐地写着她的名字和村名:玛丽亚·德·拉·卢兹·桑托斯,1979年摄于墨西哥赛拉雅村。那是他为一家杂志社完成的最后一次主要任务,那是一次预算很低的拍摄任务,他最后贴上了自己的一些钱才圆满完成了工作。他不知道玛丽亚·德·拉·卢兹·桑托斯的情况怎样了,如果她还住在那个村里,还在夏日的田野里干活的话。

    下一个袋子,太阳慢慢s过北达科他州的秋天,一张毫无表情的、戴着太阳镜的脸从一台橘黄色庞大机器的窗口里俯视着:杰克·卡米尼,1975年摄于大福克斯南部农田的收麦联合收割机上。书包网 。 想看书来书包网

    梦系廊桥(2)

    卷宗中有成千上万张照片。罗伯特?金凯只保存最好的照片,而且他要求的标准极高。整理分类时被淘汰的照片统统被扔掉或烧毁了。凡是他保留下来的每一张照片,他几乎都能记得拍摄的确切时间和地点以及他按下快门时的光线条件。甚至记得当时他周围的气味。佩里亚尔湖那张照片使他想起咖喱味,巴斯克那张照片带回飘香的山羊r味。在博福特的拍摄过程是一次不太有意思的烹饪经历,主要是单调的野营食品,有时候吃点鱼,都是在蚊帐里叉着吃的。

    这一页的最后一张幻灯片是画面朦胧的岩石和水面。1972年,他在拍摄阿卡迪亚悬崖,他正在按快门时,脚下一滑,从30英尺高处跌落到下面的沙滩上。他保留了那张照片,如同保存着记载着卤莽和愚钝,以及隔在它们之间的一层薄纸的一件纪念物。摔折的脚踝再也没有彻底痊愈,主要是因为他没有听从医嘱,没等骨头完全愈合就又开始玩命地工作了。他将护页放回原处,轻松地撑在打开的抽屉上,十指交叉,双手叠放在卷册上。

    抽屉的前面是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装着多年来写给弗朗西丝卡?约翰逊的信,但是从未寄出过。信封下面是一个里面装着摄影正片的档案盒。罗伯特?金凯取出盒子,把脏碟子、广告和标有“退回寄信人”的退伍军人管理局的信推到一边,在餐桌上腾出一块空间。他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戴上金丝边双光眼镜,掀起一张护纸。他凝视着最上面那张照片上的女人。

    时光倒流到16年前,弗朗西丝卡?约翰逊倚在衣阿华州的一根篱笆桩上,身着旧牛仔裤和t恤衫,朝他微笑着。黑白效果对她正适合,捕捉下了她的体形曲线和脸部轮廓,正是她当时的样子。当他第一次洗印出那张照片时,她跃然纸上,仿佛她曾是他的过去的幽灵。起先是空白相纸,然后隐现出草地、篱笆和人形的柔和轮廓,接着,弗朗西丝卡以强烈的对比度显现在1965年8月里一个星期三的黎明时分。弗朗西丝卡,跃出显影托盘向他走过来。

    罗伯特?金凯仔细端详着照片。自从他在那里遇到她以来,多年来,他曾千百次地这样端详过这张照片。盒子里还有她的另外26张照片,但是,这是他最喜爱的一张。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有弗朗西丝卡和清晨,她的茹房紧贴着薄薄的棉织